下一秒，对面那位就已经流畅地就座了。

林寒溪历来都很能吃，自从开始长身体以来更是如此。鉴于维尔哈学院提供给学生的都是难吃的营养液，她的日常进食已经基本上刨除了享受美味的那一部分，只是为了维持生存而已。

倒不是说研发营养液的各位完全不顾人类的味蕾，只是不管是什么味道，当它被日——的一声打成糊糊，然后凉凉，再灌装进可回收的袋子里，配发到人手中的时候，它都会很难吃。

不管它原本的味道是什么样子，等它到人手里的时候，都会变成花样百出的难吃。

研发部的诸位殚精竭虑但屡战屡败，最后彻底放弃挣扎，于是营养液便回归到了它原本的味道——没有味道，以及多种营养物质混合在一起的、淡淡的腥味。

根据不同营养液之间品控的差异，还细分为了蚯蚓腥、蚊子腥和蟑螂腥，当然，官方并没有认可这种分类。

但哪怕是基于此，一个高等级治愈系的成长期，所需要的营养也比平常人要多，因此她吃饭都是三包营养液起步，往上再说，至于吃的时候痛不痛苦，那当然很痛苦，但全院都如此，陆老师自己都面不改色顿顿营养液，好在林寒溪已经尽快把这东西吃习惯了。

这个世界当然有正常的饮食，昨天在周淙宴会上那些金色的酒水、昂贵而奢侈的甜点和肉类，散发着芬芳的香气，林寒溪只是路过，都能闻得到它们对自己味蕾的召唤。

但她当时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没顾上，等到终于有空的时候，已经是送周淙去死的时候了。那个时候整座金色的、辉煌而梦幻的大厅已经被烧成焦黑色，那些食物被仓皇外逃的人群打翻在地上，被烈焰灼烧成焦炭，已经完全没办法吃了。

林寒溪下意识扫了一眼对面的人，看到他的餐盘里，营养液也整整齐齐地摆了三包。

又是一个高等级异能者？还是关系户？林寒溪无动于衷，只想赶紧吃完回去再瘫一会儿，现在还早，回去还能睡上一个完美的回笼觉。这些日子她一直高强度忙碌，昨天烧完周淙的庄园回来，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抽干了，现在一想起回笼觉三个字就困。

她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地拧开最后一包营养液的包装袋，开始暴风吸入，很快便吃完了。

当她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对面的人终于说话了。

“你好，我是于泊山，还有一个多月，新生榜单就要合并进学院总榜了，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合作，分配的物资我们均分，或者你拿大头也可以。”

林寒溪：“嗯...嗯嗯？”什么合作？什么物资？什么学院总榜？

这感觉就像人在床上躺一条通知从天而降，告诉你有一条你从来不知道的任务明天就要交结果了。

林寒溪的意识原本还在半梦半醒中游走，这下彻底清醒了，掏出光屏就是一顿扒拉，在依次确认完私人通讯、私人邮件箱、私人邮件垃圾箱里都没有学院的相关通知后抬头，笃定地回答对方：

“这个“榜单”是本部的吧，我没接到学院通知。”

对面的脸上露出一点惊讶来，笑着点了点头：“是这样吗？好吧，有点可惜，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欢迎随时联系我。”

林寒溪之前被发癫的周淙骚扰多时，再一次见到这种直白的示好，有点诧异。

于泊山看着她的神情，轻松地笑了笑：“别这种表情，毕竟有谁不想跟S级治愈系打好关系呢？对吧。之前你被隔在陆老师那里，以后你就知道了，学院里想认识你的人还有很多。”

林寒溪想起了被她杀死的X1，对这样直白的示好并不感冒，只是礼貌的笑笑。

于泊山于是也笑笑，看得出来林寒溪不是那种生性热情的人，识趣地离开了。

副系统无声无息地冒出来：“您需要打开您的好友申请通知吗？”

林寒溪脑袋上再次冒出两个问号，随即想起之前在对话框里发癫的周淙曾经创得她两眼一黑，忍无可忍下，她关闭了周淙的消息提示，顺便把好友的添加提示也关了。

某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扩大，林寒溪一边希望“没有重要的人要加我”，一边提心吊胆地打开了好友申请通知。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标配军用式光脑卡顿了一秒。

一秒之后，信息提示音疯狂响起，频率几乎可以比肩在地铁站那次听到的、污染物发出的蝉鸣。

副系统贴心地为她关掉了声音，原地等待三分钟之后，叮咚一声提醒，提示她好友申请已经分类完毕。

林寒溪战战兢兢地点进去，赫然看见置顶的十八条好友添加提示。

“萧问秋申请添加您为好友。”×1

“陈成玉申请添加您为好友。”×1

“鹰击长空申请添加您为好友。”×3

“太阳花哗啦啦啦啦申请添加您为好友。”×3

“我姐天下第一申请添加您为好友。”×10

副系统的声音响起：“根据您之前的行为模式分析，我把曾经和您有过交集的人发送来的添加放在了前面。”

林寒溪匆忙点进去第一条萧问秋的，好友添加申请上赫然写着：“小鹰的翅膀最近不太好，想问问您是否有时间给她看一下？我们愿意支付双倍的市价物资。您的联系方式我问燕队要的，希望您不要介意。”

林寒溪大惊失色，迅速点了通过。

A233小队的宿舍房间呈放射状分布，放射状的卧室里，簇拥着一个装修简陋的客厅。

是异能管理部小队宿舍的标配，生活设施是全的，诸如营养液这类的生活物资也还充足，这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即便是供暖有些不足，大家也总是在客厅呆着。简陋的家具上覆盖着温暖的织物，于是这客厅看起来也温馨起来。

队里除了陈成玉的幼弟以外，其余的全是女性，小鹰瑟缩在陈成玉的腿上，裹在颜色鲜艳的针织毛毯里，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睡熟了，在睡梦中不舒服地皱着眉，她后背痛了好几天了。

陈成玉正缓慢地用手指为小鹰梳理她半长不短的头发，神情若有所思。

萧问秋面色冷静，拉开光屏出来看了一眼，然后关上。

客厅里的投影仪惯例连接的是队长光脑，但根本不用抬头看大屏幕。陈成玉和萧问秋搭档多年，非常清楚对方的行为模式。

看了一眼萧问秋的动作，陈成玉于是知道对面还是没有信息。

“也正常，周淙那个庄园昨天不是烧了吗？说名单上她也在，可能是受伤了。”陈成玉笑了笑：“又或者是在忙，陆因风手底下可没那么好混。”

“你说得对。”萧问秋冷静地回答她，然后再拉出光屏来看一眼，再关上。

“都不敢说是吧，那我来说！到底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人家之前需要我们，现在不需要了，就这么简单！忙？这都多少天了还忙！忙还有时间去周淙那个宴会上玩儿是吧？小鹰都痛成这样了！”愤怒的声音刚刚响起，就立刻压低了声音：“我刚刚盘点了一下物资，四倍的价格我们咬咬牙还是出得起的！实在不行我之前接活儿赚的那点也可以拿出来，队长，您再问问她。”

萧问秋抬眼望过去，见陈成玉的幼弟正满脸恳切地望过来，一时停住了想要呵斥他的心思。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成玉，你来。”

陈成玉应声，抬眼看向自己的弟弟：“首先，一趟搭载而已，谈不上什么需要不需要的。其次，就算是需要，人家已经把我的胳膊治好了，断肢完美程度再续，市价你很清楚，人家连营养液都只收下了一箱。”

她举起了那只完全看不出曾经断过的手，动了几下手指示意。

眼看着弟弟的神情从愤怒演变成不知所措，陈成玉悠悠补出了最后一刀：“最后，如果人家真的如你所说，看不上我们，那么别说四倍加上你那点了，就算是八倍，人家都不会看上一眼。”

通往宿舍外的门被推开了，甜妹脸桑柳音疾步而入，轻手轻脚地站在远处，从鼓鼓囊囊的外套下掏出一大袋子药剂递了过来。

“我去黑市走了一趟，这是我能找得到的医疗药剂，行不行的都先试试。不，我就不过去了，我一身寒气，别再冻醒她。队长，我问了几个医生，给出来的建议还是老样子，机械移植。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去找燕队了。”

萧问秋站起身来接过她手里的药剂，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知道了，去休息吧，辛苦了。”

“没事，小鹰今天怎么样？”桑柳音面不改色地接受了这一拍，向小鹰的方向探头。

“已经睡着了，比昨天好多了。”萧文秋笑了笑，催促她去休息：“去吧，都忙了一夜了。”

桑柳音这次没有拒绝队长的催促，她笑了笑：“好吧，队长，你也早点休息。”她转身走进了狭小的宿舍房间，连关门的声音都很轻，生怕会惊醒剧痛中的小鹰。

不是没有药剂，也不是没有医生。

在当下这个年代，除却□□与意识的真正消亡，没有真正的大事。

小鹰的问题看起来很好解决，去掉原生的、人类的后背，大规模替换为机械骨骼和仿生式的肌肉神经组织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问题在于，你是否愿意承受这个代价？

你是否愿意在□□之中重度植入中枢神经这类的机械元件，签署被伊甸在紧急情况下接管躯体和思维的协议？

小鹰并不愿意。

而出于某种微妙的原因，队内实质意义上的监护人萧问秋和陈成玉也都对这类植入抱有深刻的怀疑。

时间仿佛再次陷入某种混沌中，直到特别关心的提示音响起，萧问秋的光脑上跃起一条通知，这条通知迅速浮到所有通知的最上方，鲜红而醒目。

“寒溪是寒冷的小溪”：“在的在的，萧队，小鹰现在怎么样了？我什么时候方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