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棍干脆利落。
跑动紧接着停了,似乎失去方向,脚步声变得犹豫起来。
顾茸低头看向木箱中的人,店老板的眼皮轻轻合上。
正要松口气,只见他猛地向后一仰,旋即头顶的猫向他仰倒的地方跑去。
啧。
顾茸暗骂一声,果然这个死人不能用正常方法对待,而破阵法绝对就在外面。
她要做的就是给姜冶时间。
顾茸几步踩上木箱,高度正好将够将手掌贴在房顶。
虽然现如今法力微弱,但她不信连几个猫妖都不如。
一层层法力渡过去,只要她比这些猫妖快,就能破了这阵法。
屋外姜冶仿若未闻到让人晕眩的气味,他全神贯注在手心中。
随着破碎的地方慢慢切下,木头里面逐渐出现玄黑印迹。
他顺着边沿慢慢切割,薄如蝉翼的木屑落在桌上。
那块玄黑印迹在躲着刀尖,一会儿显现,一会儿消失,却不敌那木盒越削越薄,逐渐出现真实的模样。
“在后巷的血印!”他震惊出声道。
印迹闪着一层薄光,里面的墨色似是要活过来的火苗。
顾茸正阖眸抵御猫妖的法力,听到后立刻睁开眼睛。
头顶阵法已经被放缓不少,她的掌心已经被染成鲜红。
“毁了它!”
姜冶攥紧雕刻刀,将其一插而入,头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
他如法炮制地将另外两个木盒剖开,在印迹出现的那一瞬,将刀尖没入其中。
头顶变得静悄悄,顾茸感觉到一直对抗她的力量消失。
脚底木箱发出咔嚓声,坐在木箱里的店老板竟然软倒下去。
顾茸蹭了下鼻子,翻身下箱,揭开摆在箱侧的瓶罐。
“亲娘!”
更加浓郁的腐臭在这刺鼻杂香的内室混合。
她用法力汇聚了一小团光照进去,这里用脂粉做遮掩,实则埋的全都是残肢。
“没事吧。”
“太臭了!”顾茸皱着鼻子,继续揭着罐子,她要知道这里有多少具尸体。
姜冶听她无碍,便摸向沾满油的纱帘,只听啪嗒一声,门框上的铁细钩断开。
纱帘落地,结界自破。
一股新鲜空气透进来,顾茸瞬间觉着爽利不少。
“你居然还会破结界?”她两步窜出来,看向木门边用刀划出来的崭新口子。
“还算简单的结界,”姜冶用帕子抹了抹刻刀,随口道,“你不能指望几只猫会多厉害的东西。”
“......”
那她刚才在内室和几只猫是在闹着玩吗?
顾茸见他一副冷静模样,觉着这么多年仙灵算是白当了,假笑两声:“我也不能指望一个凡人能打破结界,是不?”
闻言,姜冶皱了下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顾茸挠了挠头,垂下眼眸,这股情绪来的奇怪,她自己也烦躁得很。
这种小诡计曾经的夕谏仙君一指便能破,现在居然落魄到要和一个活人共同破阵。
她侧过身向门外走,强行平复着心绪,慢声道:“里面约莫十只左右,他弄这么浓的脂粉香是为了掩盖住腐臭味。”
“他是被这些猫杀的?”姜冶跟上她,却又保持着两步距离。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人,也有可能是仙。”
更有可能是地下的鬼。
顾茸转过身,再次释放法力,仍是没有丝毫术法的踪迹。
没想到这施术人还挺强。
又像鲜血又像染料的水珠从房顶滴落,顾茸专注思考一时不察,一抹妖异的艳红溅在皙白的皮肤上。
她抬手去擦,却忘了手心的红色让那抹妖异更加扩散。
正要用袖子随便抹一下时,没想到有人更快,略微粗糙的手指轻柔地蹭过脸颊。
顾茸一愣。
姜冶擦拭完后便将手撤离开来,血红转移到他指间,他揉搓着手指,似乎在研究里面的法术。
垂下的手慢慢攥成拳,顾茸还停在原地,反应过来后用手背擦了擦被触碰的地方。
“你......”姜冶用手帕擦拭干净,抬头对上了她的眼神,意识到什么,猛地一顿,半晌才轻声道:“那阵破了,这血水似乎也没什么危害,你不用担心。”
睫羽轻颤,视线碰上后又瞬间移开。
“好。”她闷闷地说了声,便转身离开,沾着血红污渍的裙摆抚过姜冶的长靴。
她反复摩挲着手指尽量不去想刚才两人刹那间的诡异,却不知身后人低眸盯着脚尖沾血的地方,并没有跟上来。
结界被破,街外的声音陡然放大,一道不同于吵闹的脚步声传来。
“袁叔,你怎么不出来看戏?”
是小摇。
正接近木门的顾茸眉头微拧,翻手召出夭羽,像一柄小刀藏在手间。
两人皆屏住了呼吸。
“哎呀,这是什么味道,好臭!”小摇犹豫地站在门槛,扒着门框向里面看。
“袁叔,你在吗?”小摇提着裙摆跨过门槛,绕过站在正中的两人,径直站在柜台前。
她环顾四周,伸出食指在胭脂盘上抹了抹,缓缓点在脸颊。
“好看,好香。”女孩笑了笑,嘴中念念有词,她踮着脚,充满生气的脸映在沾血的铜镜中。
小刀在指间旋转,又被收回袖里。
镜中顾茸同姜冶对视了一眼,小摇看不见他们。
犹豫间,姜冶将手搭在小摇肩上。
如预料一般,手指从小摇身上穿过,女孩身影晃动了两下,全然没有被影响。
死的?还是活的?
小摇将胭脂盘小心翼翼放回原处,十分熟练地将几盒胭脂摆起摆正,仿若无人动过。
“看样子还是个惯犯。”顾茸正想要调笑两句,就听胭脂盒啪落在了地上。
“呀!这位姐姐,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小摇抚着心口窝处连出几口长气,又蹲下身将胭脂盒收拾干净。
顾茸快速攥住她的胳膊:“你能看见我?”
小摇眼中噙泪,没理她,摸着碎了的木盒惊恐道:“摔碎了!阿娘和袁叔要骂我了!”
顾茸微弯腰,迫使小摇看向她,道:“这个胭脂我来赔。”
“真的?”小摇半信半疑,抓着顾茸的衣袖轻晃了晃,道,“姐姐,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阿娘,她不让我偷溜出来的。”
“我答应你,”顾茸拿过碎掉的胭脂,复又轻声问,“有位和我一起的哥哥,你看见他了吗?”
抓着袖子的手猛然收紧,小摇缩起了脖子,紧张地向顾茸身侧凑的更近:“姐姐你别吓我,不就我们俩吗?”
站在两人身旁的姜冶用手在小摇面前晃动。
看不见。
小摇还是一副惊恐模样。
她的眼睛里,顾茸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半晌,她缓缓直起腰,看着自己的掌心,轻轻眨了眨眼。
这下确定了。
死的。
“姜冶,你还看的到我吗?”她的声音又沉又无奈。
姜冶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
她也昂头看着姜冶,明明两个人挨的很近,姜冶的眼里却没有影子。
“你...”姜冶停顿了半会,才犹豫道,“变浅了。”
闻言,顾茸笑着骂了句。
“没想到这里的时间也算数,从精怪司换的身体快到期限了,果然便宜没好货。”
“还有多少时间?”
“两三个时辰,到时你虽然看不见我,但我会跟在你身边的,一定会出去,就算...”
“还足够,”姜冶打断她道,“足够了,破阵而已。”
说罢,他便将视线转向小摇。
长睫下的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让顾茸莫名其妙地踏实。
“好。”
小摇对她的自言自语感到害怕,向着姜冶的方向,她转动眼珠,往后退了退,却又不离顾茸太远。
“姐姐,你在和谁说话?你也能看见妖怪吗?”
妖怪?
顾茸敏感地问道:“还有谁能看见?你?”
小摇使劲摇了摇头,不乐意说。
顾茸下巴昂了昂,示意她看向那盒碎胭脂。
“袁叔,还有阿娘。”小摇刚收回去的泪差点又落了出来,嗫嚅道。
“她不知道胭脂铺老板已经死了,我们需要进簪花楼里。”姜冶暗声说道。
两人不知道耽搁了多久,天色竟已渐渐暗淡下来。
外面的歌舞戏曲已经散了,喧闹转移到了室内。
就隔了一条窄巷。
明暗交织,夕阳照的室内一片昏黄。
顾茸牵起小摇的手:“胭脂老板说他今天会晚回,小摇是吧,我带着你回家好不好?”
见她轻松叫出自己的名字,小摇也放松下来:“好!这几天阿娘心情好,饭菜都做的香。”
一声猫叫骤然响起,尖锐凄厉,小摇被吓得一哆嗦。
顾茸安抚似地捏了捏她的手。
两人的手都不是暖的。
她向后扫了一眼,紧接着随小摇出了胭脂铺。
*
簪花楼内竟然也是全然反方向的,像是照镜子一般,所有的东西都是镜子里出来的,说不出的诡异。
楼里人出奇的多,小厮在里面脚底都要冒出火星子。
但在这混乱当中,顾茸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老板娘。
打扮的花枝招展站在前厅,正和一桌客人调笑。
“花夫人!啥时候上酒啊!”
“马上!马上!”老板娘笑着捂嘴,正要回后厨,脸色骤然一变。
“阿娘!”小摇瞥见,立刻松开了顾茸,向花夫人奔过去,抱住她的腰。
花夫人捧着小摇的脸,像是许久未见般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但顾茸发觉了不对劲。
这位花夫人用染了红的指尖掐了一下小摇的胳膊,女孩吃痛地向后缩,却被压住肩膀。
顾茸想要制止,却被花夫人莫名其妙地狠瞪了一眼,有几桌客人发现了异样,也投来好奇的视线。
她讪讪地耸肩,转脚向别处走去。
“别离她们太远。”一直未出声的姜冶突然开口,顾茸才发现他正靠着门框,低头看人吃酒划拳,没一人察觉他的存在。
在外面顾茸是个异类,这幻境里倒反了过来。
“知道。”顾茸不好开口,便找了个空闲位子坐下来。
那个花夫人则在不远处,仍在警惕着她。
嗤笑一声,顾茸一脚蹬在椅子上,扬声道:“客人来了,你们簪花楼就这个态度?是不想做生意?还是不乐意做我的生意?”
女声清脆有力,引得大厅骤然安静,偶有木筷敲在瓷盘上的声音,但也极其轻微。
姜冶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口气,顾茸闻之不理,继续道:“花夫人,你说是不是?”
视线从顾茸身上又全移到了前厅的母女身上。
花夫人不愧为混迹在簪花道的老江湖,当即反应过来,将小摇藏在身后,伴随着视线,笑着就扭腰来到了桌前。
“这位姑娘,想吃些什么?”
顾茸扫了一眼她的脸,并没有发现异状,回忆之前吃的那几样菜,重复了一遍菜品。
“一个人怕是吃不完。”还未说完,花夫人便打断道。
顾茸翘着腿,悠闲道:“两个人,毕竟是一对狗、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