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音已毕,请教主为各位信徒、弟子赠灵药、祈福语。”红衣人对杜月寒一揖。
鼓乐声停,欢快的声音却并未停止。杜月寒望着人群,似有不忍,但在座下众人看来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因为他实在是太高了!
就算天阴无日,人们极尽全力地仰起脖儿也无法看清他面上的情绪。他们的教主大人始终蒙着面纱,一言不发,让人感觉神秘莫测又引人产生更多狂热无法自抑的心绪来。
这是一种怎样的冲动呢?只知晓看着他,仅是仰望着,就足够欢欣鼓舞雀跃不止了!
微风拂面。
人们看着那高高在上的身影由远及近,愈来愈近……竟是!竟是飞了下来!
轻飘飘落地,长长的裙摆遮住双脚的存在,未发出一丝声音。然后只见他抬手挥袖,薄如蝉翼的纱袍好像都有一瞬间闪起了光亮,像神仙的法术。
而待他们从那光亮中回神,才发现眼前的台子边缘上赫然出现一排排排列整齐的丹药!
这毫无疑问是神仙的奖励了!
人群开始哄抢。
“我的!是我的——”
“别跟我抢!我出那么多钱我该拿十瓶——”
“别挤呀别挤——”
混乱的人潮,有的竟疯狂到爬上了台,见状,展剑华和那红衣人带着杜月寒退到高台之上。站在视野制高点,他们望着下面如蝼蚁一般涌动的人,各自心中皆有感想。
杜月寒说:“我只听过衡教是魔教,可没听过是邪教。”
“邪魔不分家嘛!”那红衣人率先大笑。“教主大人,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展左使,您说是吧?”
红衣人眯眼轻笑,展剑华却未给半分眼神。
“那些药里有致幻的成效……”杜月寒喃喃。
“你不会变成那样的。”展剑华截住他的话头,缓缓对他绽出个不甚明显的微笑。
杜月寒微怔。
“啊——有趣有趣,实在是有趣。”红衣人突然抚掌大笑着前进几步,望向下面的人群,接着从袖里摸出一只铃铛。
“这样的场景我永远都看不腻!更何况还这般盛大,邀请来了诸多好友共同观赏?实在是太有趣、太令人兴奋了!”
那红衣人癫狂大笑,语罢,开始急促地摇铃。“铃铃铃——”刺耳不绝的铃声响起,霎时间,那些本已喘息的、逃离的,已回到了各自门派怀中的少侠们,又再次痛苦的抱头嚎叫。
“精力这么好,可见气血充足,可以用好久好久啦!”
前面,传来那红衣人不大的轻笑,似是自言自语,又或者根本没想隐藏,总之,在听到这句话后,杜月寒震惊的睁大双眸。
一瞬间思绪万千,杜月寒几乎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当然他不敢轻举妄动,凤眸看向身旁的展剑华良久,在展剑华想要询问他时,又转过脸,揪着自己的衣衫一言不发了。
这些红衣人虽展剑华说是长生教派,以长生灵丹获取大批信徒与钱财,是他们重建衡教的最大支持,但此时亲眼得见才不禁心惊:这邪教分明与那擅使人牲血奴的血煞门更为相似才对!那些所谓灵丹的来源只怕也不是展剑华说的那么简单。
还有展剑华,如果这种猜想是对的,如果依先前各派长老所言展剑华在当年就已经做了叛徒的话,那么或许,在当年这二者之间便已有往来。
当年衡教死去的人,奄奄一息的人,或许也都被这“长生教派”拿了去,或化成灵丹,或驯做血奴,或用作练功……
胸口大喘气,杜月寒不敢再想。
“拿去吧!都拿去享用!这是教主大人赐你们的灵丹妙药,还不感念教主福泽?跪下——向教主大人感恩——”
“教主万岁——”
“长生无量——”
那红衣人刚说完,台下,便有齐刷刷的信徒跪倒。拿到灵丹,他们已恢复成往日体面的样子。
台上,振臂高呼的红衣人则表现得像个真正的教主般,布施恩泽,蓦然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另一只手。
“我亲爱的教主大人,怎么了?”
红衣人回头看向杜月寒,轻笑。
杜月寒放下手,面色不好,却又不敢发作。
“那些中蛊的人,究竟要拿他们做什么?”
一直以来他表现得像个不知世事又顾念亲情的年轻人,终究很好拿捏。果然,那红衣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摊开手,那红衣人似有不解。
“我以为展左使早已告诉您了?罢了,您总归会知道,展左使不该还这般护着您。”
那红衣人意味深长的笑,邪光在他和展剑华二人身上逡巡,直至杜月寒感觉不适了方才挪开,随后讲起自己的目的。
这邪教无所隐瞒,毕竟与人合作,最重要的便是坦诚,信任。于是杜月寒很快发现一切居然与自己的猜想大差不差!
但面上,他只是稍有犹豫。
“今日,毕竟是我的登位大典,怎么风头却都被你们抢了去?”杜月寒试探着低声道,凤眸里满是纯澈。“你不该……”
“我不该?”那红衣人见状也似来了兴趣般,饶有兴味的看着杜月寒,明晃晃的兴奋感几乎突出眼球。
偏开脸,杜月寒心道还是不适应直视这样一张怪异骇人的脸。
“你不该弄得这样混乱,我们江湖人特别是那些高门大派,也是很讲究排场的,你这样,以后他们怎么可能还有人敬畏我?怕只是认为我是个发发丹药坐那儿不动的吉祥物了。”
杜月寒尽可能乱编,事实上他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全靠多年行走江湖造就的经验撑着,知道有些关头装傻反而有效果。
对此,那红衣人恍然大悟,又邪笑道:“哦——原来教主大人想立威?小的无不支持,请——”
杜月寒伸手接过摇铃,飞身而下。
好似那孤雁落入陌生的族群,很难说接下来是被群起而攻之还是成功成为新一代领导者。总之一切,尚无定论。
望着眼前混乱不堪吵吵嚷嚷的人潮,杜月寒试图先叫他们冷静下来。
解下腰间缠绕的鞭子打下一座台上放置的火盆,接着卷起几块烧得黑红的炭块扑扑像台下人潮里几个对百姓出手的红衣人打去。杜月寒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又力道不小,将被打那几人疼得纷纷嗷呜一声跪在地上。
这下,终于安静下来。
然后,他才简短道:“你们是想造成更多不必要的伤亡?”
他瞟向台下众人,将所有目光尽收眼底,配合这颇为冷淡的语言,立马引发众怒。
“你这个魔教之子!”一位侠客义愤填膺,指着杜月寒啐道。“你们的罪行罄竹难书,武林败类,我恨不得生啖你肉!”
一言出,免不了附和。更何况是这种场合。
“魔教果然就是魔教,本性难移,魔教的种又能好到哪儿去?”
“别又是有什么花样要玩儿,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对他们留有余地。”
“对!二十几年前就会盗取我们中原各派的武学秘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如今又给弟子们种下蛊毒,杀了泠月派长老,这样的人十恶不赦,还顾什么颜面啊?老夫我今日身先士卒,就算不能将魔教连根拔起也要先杀了你这个小崽子!”
“没错!杀了他!杀!”
正道,皆群情激愤。
唯余程灵素鞠英等人却默默的看着台上的杜月寒,神色复杂。
杜月寒微叹口气。
伸手取下面纱。
风,又吹飞指尖的纱,当他睁开眼重新面对眼前这一切,却找不出半分怨怼,相反,俱是满满的真挚于凤眸中涌动,化粼粼波光。
“寒月剑!怎么是他!”
有人已率先认出了他,各自交头接耳,人群中一片哗然。而台上,被这一幕震惊的同样还有展剑华。展剑华暗自捏紧了拳,红衣人则瞥了眼展剑华好奇一笑,继续不动声色的观察。
“不会吧?就是那个,杭城双剑的寒月剑吗?不会吧?”
“没想到竟会是他……”
“我懂了——这肯定是卧底,这定是魔教早就打算好的阴谋!大家千万不要上当!”
“是卧底吧?肯定是啦……”
大家照旧喊打喊杀。
“如你们所见,我是杜月寒,也是寒月剑,以及,你们口中的魔教之子……”杜月寒上前两步对众人道。他言语坦诚,似有紧迫。
台下,神色各异。
深吸口气,杜月寒默默坚定决心。
“我知道大家的症结所在,也支持你们报仇,但我想请大家冷静一下想一想,为何当年你们能在极端的时间内就拿下衡教,如今却要被多番掣肘?这其中,是否有些奇怪?”
“你这魔教妖人,又想蛊惑人心!”
但大家似乎已经失去理智。
“你想炫耀什么?别得意,正道常驻,你们终会灭亡!大家!莫要听信这妖人胡言乱语!”
“该死的妖人变着法子的骂人!”
“可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是啊,他不是寒月剑吗?寒月剑前辈是好人!”
“小女娃子糊涂得很!你莫忘了你师父刚还死在你面前!你师姐也是他们害了的!”
“搁这儿唱双簧呢?真是热闹。”
又是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基本上还是对衡教的滔天恨意。
杜月寒从来没想过改变谁的想法,可是今日之祸,他必须试着扭转。
“如果当年不是有内奸,你们岂会势如破竹?衡教屹立多年,各位扪心自问,是否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杜月寒据理力争。“还有当年死去的人,几乎尸骨无存,据我所知,江湖之中还没有一个势力可以做到如此。 ”
说到此处,杜月寒停住,听台下人声鼎沸。
“连尸骨都没有?那这就怪了啊。”
“当年之事,谁能说得清……”
“除了蚀骨液,谁能做到?”
“那是?”
“就血煞门的啊……”
“所以这其中误会很深,还请各位三思。”杜月寒提议道。“与其留在这里不如赶紧离开,中蛊的侠士们也还需尽早医治。听说药王谷的药王医术冠绝天下,我想,他定有解蛊之法……”
“走?”
杜月寒朝那人看去。
“如此就想把我们都打发走,你未免太天真了。寒月剑,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杀人偿命,拿命来吧!”
人群中突然暴起一人,举刀跃上台就杀。千钧一发之际,从树林深处射来的一粒小石头“砰——”地一声先杜月寒一步挡开了那人攻击,而后白衣猎猎,清风拂面,一人踏着众人肩头向台上的杜月寒而来。
剑眉星目,俊彩非凡,以及那熟悉的熏香的气息,令杜月寒瞬间头脑一震,胸中一暖,目光追随,又任由他揽住腰抱着,一动不动。
“一尘……真的是你?”
一开口,才发现连声线都有些颤抖。
“卿卿,跟他们废什么话?”
李一尘微笑凝视着怀中的杜月寒,见人满目柔情的望着自己,似有说不完的情意。
“卿卿,是我,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