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雾霭,碧波涌起。
芦穗飞扬,长汀上两道惊鸿掠影。
如飞鸟点水,只脚尖些微沾湿。
头顶流云在河面留下倩影,倏忽被打散,原来是少年人要追逐那天尽头。
只是风儿想送他归家,托着他登上一艘小舟。
小舟点点头,它身上两个少年人谈笑。
一个说,天尽头有什么。
一个说,我才不管那儿有什么,我只要兴之所至,随性而行。月寒啊,不如再来比比?
那黑衣少年长得极美,笑起来时更是。
“哦?你确定?李一尘,那你输定了。”
话音落,翩然而去。
烟波浩渺,白苇花飘。长河蜿蜒若素练,黛山连绵舞玉绦。
看见的风景都将远去,与他相处的时间会把所有都做成记忆来保存。闭上眼回想,连指尖音符也不自觉地欢快起来。
但这样的快乐又岂得长久?
“砰——”地开门声响起,搅断所有思绪。
李一尘按住琴弦,睁开了眼。
门口处,几位同僚正挂着笑脸。
“你原来竟还会弹曲?”一个为首的年轻男子进门先笑道。“怎么却躲在房里,也不出来给我们大家都听听?”
然后摆摆手示意众位,所有人都应和起来。
“是啊,李兄,你我皆为同僚,待在这翰林院实在无所事事,不如大家出去玩玩儿?”
若按往常李一尘也就跟他们勾肩搭背地一起出去了,但今天,他微叹了口气。
“抱歉了各位,这些日子还得给陛下进诗,我这正愁着呢。”李一尘答道。
“原来如此!”那为首的年轻男子摆摆手,高声一笑。“那是不能跟我出去了。万一要去瓦肆间沾染到庸脂俗粉的气息,那写出来的诗,不得更惹娘娘生气?”
此言出,全场落针可闻。
李一尘眉间紧皱,却是未有登时发作。抬头看了眼那人顽戾面容,反口道:“现在还是当值期间,于待诏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恐怕不妥。反正晚间也有饮宴,不如留下来咱们一起研究诗文切磋技艺?”
“谁要跟你研究什么,切磋什么的啊。”那人道,像是被戳到痛处,不耐烦极了。“对了,我爹喊你晚上过去。来做客!”
“吃饭啊?还是于公子大方啊哈哈哈!诶,李兄,那你就去呗!”
旁的人附和起来,那于公子也就颇为受用。翰林院上上下下哪张嘴没吃过他于家的饭,哪个人不承他于家的情?利益关系早织成了一张网,不过是做儿子的年轻些,不如老子会做人,更低调。
李一尘低着头一直未有开口,似乎是在等他们笑完。那于公子被冷落就不大爽快,喊了两声李一尘道:“怎么,你还不愿意?”
“哪儿能呢。”李一尘抬起脸绽出个笑来。“早听说宰相大人精通文墨,下官早想去讨教讨教。说不定此番还能于进诗一事上有益。在下该多谢于待诏才是。”
他快要说习惯这些为人臣子的官话,做习惯那些渴求上进的讨好跪舔,即便如一条哈巴狗,还是没人理的那种,私以为自己也能跟其它狗画出界限。
就凭他一身本领才情,世间有何处去不了?
即便入仕为官,想来也并无多大难处。
所以李一尘本以为那于公子会耀武扬威的开始自夸起。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于公子反而只是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旁的人表情也都叫他摸不清。
“李一尘啊,去了就知。说不定我爹那儿还能教你点儿别的。告诉你啊……呵呵。”
未尽的话语,一群人就转身离去。
完整的对话会是什么?李一尘坐下看着琴。
古琴默然不语。
可他就想听点儿声音。
拨弦挑弄,琴声愈加密集紧促。
终于,“啪——”地一声,弦断,无人听。
窗外风吹松针,天高云淡。
不如就化作一片叶子,越过一重重山,掠过一潮潮水,将这大好河山都看遍。
最后,再降落在一汪碧玉似的清潭。随波逐浪,相信总有一天能搁浅在岸边,被他弯腰轻轻捡拾起来。
青山绿水,一苇渡江。
忽然一阵风拂过,吹得江面泛开涟漪,吹得杜月寒抬手摸了摸眼下的皮肤。
原来是一片竹叶。
不知从何而来。
但大抵都是痒痒的感觉。杜月寒闭着眼想到。
若即若离,稍纵即逝。
不过,这竹叶上难道是带着温度的吗?
温热柔软,流连忘返。
使他不得不赶紧攥住那调皮的叶片,睁眼一看,才发现居然是李一尘含笑的眼。
“月寒,醒了?”
李一尘问道,手腕儿还困在杜月寒掌中。杜月寒慌忙松开,刚想起身,察觉到二人此刻情景,便又有些后知后觉的红了耳朵。
“怎么不叫我?”
杜月寒说着,并不去看李一尘双眼,他实在怕自己被那过于灼热的目光烧坏了。
即使,昨夜已经品尝过太多次。
但是李一尘忽然握住他的下颌,还来不及惊讶,那只手便又攀爬着在他整个右半边脸上抚摸。从唇角,脸颊,再到额头。
最后,轻轻拂开了杜月寒耳后的长发,俯身一吻。
“看你睡得熟。不舍得。”
热气喷洒,身体又相贴在一块儿,苏醒后沉睡的知觉都恢复过来。杜月寒缓缓撇开脸,被子底下的腿也活动了两下想挣开。
“外边儿天色不早了,一尘,你……”
话音落,却是再也说不下去,杜月寒惊喘一声,再转过来时双颊也涂染上熏红。
眉头微蹙,一副质问的模样,然而那双眼眸中却好似含了一汪水,亮晶晶的,又柔情荡漾。真是,天底下哪有人这般质问的样子?
李一尘欣喜地又低下头好好亲了口杜月寒。
“这你就别担心了,月寒,今天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不对,是接下来的好几天,永远,我们都要一直在一起。”
双手抵在李一尘肩头,想用力推一推,却反被他拉住了手连连印下几个吻。杜月寒听得心热,此时此刻,便是有再多思虑也都要抛诸脑后,只专注望着眼前人,轻轻嗯了一声。
他这厢放松下来,回过神发现自己已侧躺着被李一尘拥在怀中。二人紧紧相贴,李一尘一边手上不停,一边埋在他后脖颈上亲吻。
“月寒,你可知我有多高兴?现在想来,方才知老天果真未曾薄待我。叫我遇见你,便是比天底下所有恩惠福泽都要好上一百倍一千倍的事儿。月寒,我的好月寒。”
如此深沉,又如此甜蜜,叫杜月寒只来得及伸手攥住枕头。直至片刻后李一尘从后而来找到了他的手十指交扣。
仿佛一切身体亲近都不如这双手连牵。
李一尘控着他的手温柔指引,杜月寒眼角含泪,脑中渐渐有些涣散,不多时便也回应起来,主动地予取予求。
然而昨夜实在过火,又是仓促行事,身边实在没什么药可用,即便聪明如李一尘,也不能凭空变出一盒药来。
最后,一股淋漓的湿意洒在杜月寒腿间。
而他自己,身体犹在微颤。
李一尘将他掰过来又温柔的在唇边亲了亲。
“月寒,刚才疼吗?我想可能是破皮了,还有些红肿。你等等我,我去买点药回来。”
杜月寒微微摇头,发丝凌乱。望着李一尘,轻声道了句:“不疼。”
李一尘莞尔一笑,拍拍左臂上杜月寒的手,又低下头亲了亲他湿红的眼尾。
“好,再睡会儿。”
简单交代了两句,李一尘便径直下床,拿帕子擦净手上的黏腻又给杜月寒擦干净后,开始穿衣准备出门。
而这期间,杜月寒拢着被子翻过身,似乎不想看,总之将自己包裹成一团。
李一尘觉得很可爱。毕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月寒。
要说上一次?
唉,可叹那时喝醉了酒早上起来时还在头疼欲裂,跌跌撞撞的下了床,没回头看一眼。
说起来,自己那时的确像个混蛋。
紧了紧手心,李一尘走出客栈去找药铺。
察觉到李一尘离开后,杜月寒方才从堆叠的被子中探出头,找回了呼吸。
窗外透进来刺眼的日光,到青纱帘子里来后只剩下层薄薄的光斑,将床内映照得如同仰躺于波光粼粼的净澈湖底。
杜月寒半睁着眼迷蒙的望着帐顶。
恍惚间好像回到从前。
他也说不清,只是扯过一旁李一尘的枕头抱住,又偏头睡去。如此恬然安宁,李一尘回来时看到的便还是这幅场景。
什么也没说,李一尘静静走上前坐在床边。
很早以前他们便知己交心,彼此相依,但像这般认真观察对方却还是第一次。
比如李一尘刚知道原来月寒的鼻梁上有一颗颜色浅淡的小痣。
这位置从前也不是看不见,只不过都被他那双藏着心事儿的眼睛吸引去,如今闭上了方才知晓这脸庞的精致滑腻。
不知,凭着这点痣能寻到他下一世吗?
李一尘眼中忽然晦暗。
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月寒,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即便追寻千里,也希望是缘分让我们重聚。
风,吹开了窗。
隔着飘飞的青纱帘帐,模模糊糊可见其内两个人影。一个低下身去,不稍片刻,其下便伸出一只纤长的手臂来。
接着,两道身影化为一道。
杭城这年的春日,美好得仿佛时光都慢下来。
他二人在此逗留数日,杜月寒果真从无追问,只是这般毫无保留的信任叫李一尘惭愧。就找了个机会装作不经意间说漏嘴,说自己不用去了,因为早已经辞官。
本以为杜月寒听见这个消息会恼怒他,然而令李一尘没想到的是月寒只有惊讶,接着望向他的眸子里写满关忧。
“你果真是过得不好。”杜月寒说。“究竟发生了哪些事?你没有同我说,我却也知道官场并非一帆风顺。”
李一尘微惊,怔怔地被杜月寒牵住手。
“一尘。”
抬起眸,眼前映现的是杜月寒认真的脸。那眼中,明晃晃一腔真情倾溢。
“可你放下了吗?”
春日下如泡在温泉里,他的话是湖面的冰,让人不至于泡得晕过去。
因为他是天上孤月,风中寒星。
光是遥望着,似乎都受到了最轻柔的指引。
牵起二人交握的手,没有顾忌旁边会不会有人经过,李一尘在杜月寒的手上垂眸一吻。
那么轻,像掬起一捧明月渴饮。
“你,才是我最放不下的。”
榆树茵茵,草色青青。
铸剑山庄离杭城不远,他二人一边赶路,一边不时停不下来休息休息,说说话,还未感觉到累便已经来到了山庄门口。
“月寒,来,我给你擦擦。”
李一尘显得十分高兴,并不着急上山反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要给杜月寒擦汗。
其实哪有什么汗,不过是脸颊因为赶路而蒸出了点儿薄红,晕染在杜月寒莹白的皮肤上,烁人双目的魅力。
杜月寒推了推,没有起效,只好顺从着李一尘把脸凑上去,然后抢过李一尘手里的帕子也要给他擦擦。
二人一来一回间,身体越靠越近。
李一尘忽然偏过头亲了亲杜月寒的唇角。
“好甜。”
“傻子。”杜月寒轻笑。“汗是咸的。”
“哦,是嘛?”李一尘夸张道,作势又要吻下来。“我再尝尝。”
然后,二人笑闹片刻。
李一尘半搂着杜月寒停将下来。彼此对望,又都默契的低下头去。
额头相抵,李一尘低声道:“我的剑没了。你陪我再去打一把。”
“嗯。”
杜月寒只是轻轻答应。
于是李一尘接着说:“把你的也换了,咱们用一对儿的。连名字我都想好了。”
杜月寒只感到刚褪下的红晕再次出现。
不知为何,这简单一句话能叫他心狂跳。
“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我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