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突然展示一根火柴众人还在奇怪,却见人又朝屋后跑去,众人顺他目标看去,发现那墙上竖着放立了一大堆草编用品。
几步路距离,癫狂的笑脸,点燃的火柴一旦落下去数秒内就会从火星子变成熊熊大火。
而这镇子又修得紧凑,一片火海不过是时间问题。
妇人似有反应,当即尖叫。与之伴随的是一颗石子打在了腿上将李财绊倒在地。砰地一声闷响。
李一尘收回手,杜月寒抱臂挡在了李财手边。李财挣扎着身躯想要爬起来,下一秒却被提着后颈上的衣服抓了起来。可他毕竟也是一个大人了,父亲拖着走了两步就丢下,接着便是娘扑在他身上的哭喊声。
“小畜生你想干什么啊!”
母亲边哭边打,李财就疯狂推拒在地上撒泼翻滚,一面骂一面叫唤,其情状倒的确像是犯了病。
不知该怎么办回想以往每一次都也是等人慢慢停下来就好了,可这次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李财父母按着李财,其他人站在外围干着急,李母哭得快晕厥的样子,中气却足,嚎地一次比一次嘶哑,李父不堪忍受,掐着李财的下巴狠狠一耳光。
“你想死是吗?”男人逼迫他对视。“好,那我和你娘我们这两个老东西先去死,你干干净净,你什么错都不会有!”
说着,就要去撞墙。
“站住!”里正制止到。“一个两个的都要去死,那不如先送走我这个老家伙好啦!”
男人负气不已,背过身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样子,里正这才站起,走到李财面前。
“什么乱七八糟的。”看一眼仍在说胡话的李财,里正瞥到妇人身上,急道:“快让他停下来啊!”
妇人本就哭得稀里哗啦,这下更受惊,低着头抽泣不止,就是下不去手,而耳边李财的叫喊愈发刺耳……
不过也幸而这李财撒泼打滚式的嘶喊极耗费气力,不一会儿音量便小了下去。里正指挥着男人上去摁住,眼见那李财分明上一秒还呆呆的麻痹模样,下一秒却霍然暴起朝门外跑去。
妇人扑在地上哭喊,里正也没想到这小子会挣脱出来,一边数落男人,骂道:“还不快追!这黑灯瞎火的又不知要作什么孽!”
“财儿!”听到这话,妇人回魂似的爬起来也跟着追出门。
“天都黑了,万一被什么野兽叼了去可怎么办?万一摔下山崖怎么办?财儿还小,我得去救他……他不能失去我啊!”
“唉呀!你去什么去!”男人把妇人拽回来。“你别自己摔一跤。我去就是了!你这个人呐,你就是把他给惯坏了!”
唰一下挣开男人,妇人道:“你没惯!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教!你插什么手?你插手啊,结果现在就变成了这样!都是你害的!”
“什么?我害的!”男人惊怒。“我累死累活赚钱养家我错啦?相夫教子本就是你们女人的活儿,你没做好你怪别人啊?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毁了我儿子!”
“你……你……”妇人激动地胸膛剧烈起伏,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哭了一会儿,便开始动手掐架,其他人则看着这夫妻两个不去找人反倒先打了起来。
“好啦,好啦!”
里正气得直拍桌子,那两人才慢慢停下来。
旁观许久,见场子冷静下来李杜二人才上前主动请缨。
“各位不必担忧,找人的事儿我们去。”
说完,径自转身奔去。
二人朝山上找,路过他们初来的地方,也是李财工作的地方,找了一圈终于在这小庙后的一条巨大裂缝旁的树下看到了李财。
这小子倚靠着树东倒西歪的瘫着,想来也是一路狂奔,才能比李杜二人先到。
李一尘走向那裂缝,往底下稍微一瞧,便惊住了。“哟,这可真够深的。李财,你知道这什么时候形成的?”
李财摇头。“大概……很早之前吧。”
李一尘回头瞥他一眼,见人有气无力一副要死的模样,便调侃起来。
“你们这儿叫龙隐乡,这条沟不会就是龙隐居的地方吧?说不定底下有宝贝呢。”
“宝贝?”李财嗤笑一声。“不过失足坠崖,数条烂命而已。”
“听说……”李一尘盯着那黑洞洞的沟底。“人站在悬崖上,会有一种想要跳下去的冲动。”
他这话不似在针对哪一个说,可李财悲哀,他虽未跳下去过可他去探查过底下那些尸身白骨。碎肉几片,碎布几缕,凄惨恐怖。
“我就是要跳下去,也不能不明不白的。”
慢慢坐起身,李财伸手往衣襟里扯出一个纸包来。
“我得当着大伙儿的面才行。”李财打开药包,杜月寒定睛一看发现这竟然又是一包砒霜。“我还要跟他们同归于尽。”
似是也被自己这话给逗笑了。李财喃喃道:“就连死,我也得顺着他们来。干什么都不能痛痛快快的。”
“这遭过后,一切就能安静了吧。”
迷惘地想着,李财举起手上的药包就准备对嘴冲下。结果李一尘制止了他。
“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吗?帮助别人的儿子去死,你爹娘知道后一定会想撕碎了我。”
“他们不会相信的。”李财缓缓道。“二位大侠,你们这是在帮我。”
“帮你?呵。”李一尘甩了甩袖子,半蹲下身对李财道:“帮别人去死吗?我不觉得这算什么好办法。”
“那好办法到底是什么呢?”李财问道。“或者说它在哪里,该怎么做?大侠,我曾请求你们带我离开这里。可离开这里又如何!我懂了,痛苦没有做个了结前离开都只是逃避而已。这次我想干脆点儿。二位大侠,谢谢你们这几天的帮助,真的,我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些话了。之前我也碰到过一些你们这种过路人,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很快走开了。没人愿意帮助我这种废物,因为在他们眼里我明明过得很好。我真的好吗?也许直到今天他们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都不好。”
重新拿起那包药,李财对二人真心一笑。
“所以我真的很感激你们。就为了这份倾听,与理解。”
“啊,还有那晚的事儿,是我说谎了。祖父他……其实并没有把乡亲们骗出去领赏过。一切都只是我编出来的瞎话,我想让你们帮我,我只是想离开这里。”
“现在,我的愿望也算达成了。”
说完,李财仰脖灌药。
可突然后颈一疼,他就先晕了过去。
杜月寒接住他,李一尘看着他昏睡后方道:“死过一次的人了,何必再死第二次?李财啊,你的确是病了。可病好了,就得醒过来,以后好好活着吧。”
山下李宅。
女孩儿一家早已告辞,里正也留不住,大概再不会见面了。
妇人早已昏倒,在屋内睡觉。男人跑出去找人,里正则纠集了还在镇上的青壮力一起去找。一时间夜幕下火光冲天,人声鼎沸,像回到了那一年的雪夜。
可那年的主角儿现下已人事不省,杜月寒背着人从另一头山路而下,李一尘则下山跟那些人交涉。
他们约定好在最近的镇上相见。
李一尘是在快至下山时看到他们的。人挺多的,还围了几圈,都举着火把看起来气势汹汹。那些人一见他便要把他也围起来。李一尘飞身跳到一旁的巨石上,喊能管事儿的人出来跟他对话。
里正从人群中站出,李一尘甫一与他对视便笑了。“没想到这剿匪剿到最后发现那当官儿领头的居然才是最大的匪。大人,你说这种事新奇吗?”
“什么匪?你在说什么?”里正疑惑道,上前一步问他:“你不是李财的朋友嘛,你找到他没?还有……另一位朋友呢?”
“啊,别想其他的,我就是来告诉你们一些事的。”摆出一副惋惜痛苦的神情,李一尘哀戚地拿出一片碎布道:“等我们赶到时就看见这片布了,孤零零搭在崖边。”
将那布递出去,男人颤巍巍接住,神色惊恸。
里正将李一尘全身打量一遍,不确定般问:“你是说……”
“是啊,唉,李兄啊,你慢点儿去!黄泉路上多小心,孟婆汤要喝干净,别管桥下恶魂索哟。”
“小子!”里正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再问你一遍,李财呢!”
李一尘喊得用心,差点把自己眼泪都喊下来,于是也不恼,只说:“我可没骗你!他数次逃跑这里大大小小的路都摸熟了吧?我哪里比得了?其实我也很难过,可他如此决绝,想必也因已存死志,痛愧难当。”
说着又去瞧那男人欲哭不哭的脸,道:“可到底是什么事能置人至此呢?我们相识不久也没来得及问问。”
探究目光闪烁锐利光芒,面对李一尘投来的疑问,男人张了张嘴,便被里正截了胡。
“说起来,也算我们一直对不起这孩子啊。”叹了口气,那里正讲述道:“他十六岁那年带着一个女人回来,你说那还能是什么关系?于是乡里乡亲的都开始帮忙筹办。可没想到啊,喊她进宗庙叩拜时那女人却忽然摔了东西要跑。跑就算了,这孩子居然也要跟着去,那是拦都拦不住!一个不小心便磕在了桌上撞得一脸血。那天啊,我们没能拦住那个女人,李财他也是在镇外发现的。发现时已经昏迷了。”
提起这些旧事,后边跟来的乡亲们深有同感,一个个补充起来,闹喳喳的。里正抹了抹眼角,继续道:“自那以后,这孩子便有些疯了。好时还成,一旦犯病就跟叫魂儿似的漫山遍野的躲藏。没办法啊,我们便到处找他,这几年下来,大家都快习惯了。我们是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真的……”
里正不忍再说下去。
人群里,乡亲们有的已呜呜哭出声来,也许有同情,也许只是被此时氛围所感染。
李一尘则一直看着那个站在里正旁边一脸失魂落魄的男人,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手上碎布越攥越紧。
“李兄命途多舛。”附和式的慨叹一句,李一尘跳下巨石。“这么晚了谷底山路难行,不如众位先回去,明儿一早再来寻。”
“没错。”里正转过身看着众人。“我们不能再增添不必要的伤亡了。乡亲们啊,今晚就先回去吧。”说着又拍拍男人肩膀。“你也先回去,回去吧。”
既然里正这么说了,众人互相看看便举着火把四散退去。霎时,火光幽微,星月烁烁。
李一尘笑了笑,直接道:“还有事?”
那里正老迈面容在火光映照下越发显得沟壑纵横,苍老可怖,眼里透不出一丝温度。
“李财在哪儿?”里正发问。
“我不都说了吗。”旋开扇子给自己扇风,李一尘笑道。“他死了。”
“呵。”那里正冷笑。“他没那个胆子。”
“有没有明早上山去查啊。”李一尘无奈道。“总找我做什么。”
“呵呵,少侠是明事理的人。”
“谬赞,举手之劳而已。”
“那么。”听此话,那里正稍稍宽心。“你就该帮人帮到底。”
“哦?”李一尘好笑道。
那里正却叹口气,似一直以来忍辱负重。
“李财犯了病不止跑,还说胡话,到处损毁我的声誉。但我清者自清一身正气,没做过的事为何要怕?实话说,他已经严重影响到这里的和平安宁了,每一次也都是我出钱出力帮他摆平,不然他家的门槛早被踏破了!”
顿了顿,那里正放平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对李一尘说:“年轻人啊,你要学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说着还要拍李一尘肩膀。
被李一尘拿扇挡开。
“我对你们的故事没兴趣。”莞尔一笑,扇面后他露出的双眼眸光锋锐。
“大人何不回家看看东西有无丢失?毕竟这同盟更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论危险程度,恐怕可比李财高多了。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