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拐进客栈所在的小路,也就看见了提着包袱的岑风华。显然,岑风华也看见了他们:“大师兄,我跟你回去。”
容隐略显无措,看向身后的卫离。
卫离低头,坏笑着小声道:“看来还是陆姑娘地位更高一些。”
或许是卫离趴在他耳边说话很痒,又或许是想起方才厨房内的打闹,容隐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
卫离坦然受之,岑风华却是羞恼不已。可他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对容隐不敬,便逼问卫离道:“你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
“没什么。”卫离明知故问,“就是想不通,岑师兄你怎么忽然又要回山了?”
岑风华极不自然地轻咳两声,含混道:“你说的对,等我通过试验,再娶她也不迟。”
嗯,问到这个程度已经够了,再过分点儿岑师兄就真的要生气了。
“那事不宜迟,咱们快回山吧。”说着,卫离加重了语气,“要是晚了,师叔可要生气了。”
岑风华这才惊醒,他师父还在等他回去呢。想起自己离山前立下的豪言壮志,岑风华不免愧疚,行进的速度都快了不少。美中不足,有人想和他“分道扬镳”。
岑风华回头问:“你们怎么不走了?”
卫离:“太晚了,该歇息了。”
岑风华心下了然,可却不想一个人回山,被人盘问,便问:“大师兄回竹溪堂,你跟过去干什么?”
这下无须卫离回答,便有容隐道:“藕荷苑夜晚只出不进。”
“是,我一时忘了。”岑风华尴尬地笑了两声,“那我先回去了。”
“岑师兄慢走。”卫离客气道。
只待岑风华转身,卫离便急迫起来,推着容隐进了房间。可这次,他竟没吸出多少东西。
卫离忍不住腹诽,师兄需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也就罢了,怎么量也跟着少起来了?莫非是他照顾不周?亦或是他哪来做的不对,惹师兄不开心了?左思右想,卫离仍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硬着头皮问:“师兄,你近日可有好好吃饭?”
容隐:“近日,我与你一同用餐。”
卫离稍稍放下心来,却不敢再追问了,只道:“那师兄,明日想吃什么?”
容隐提起水壶,却没倒出水,便道:“竹沥粥。”
“好。”
卫离领命,进了厨房,先是烧上一壶水,而后才提着桶去往竹林深处取水。等他回到厨房,水还未开,卫离便不等了。他灌了半壶竹汁,拎进容隐房间,正见容隐往嘴里塞着什么东西,见了他却是将手藏到背后,满脸心虚。
卫离心知那是师兄不愿教自己知道的东西,可他还是问了:“师兄,你,在吃什么?”
容隐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断乳丸。”
断乳丸,原来师兄不愿意让他触碰自己的身体。卫离忽然有些难过,他早早地便将自己归于能与容隐相伴一生的角色中去了,以至于发现容隐对他的感情不过是师兄对于师弟的怜爱时,他承受不住了。
这种情绪太过浓烈,浓到容隐也有些不自在:“你不高兴?”
“没有。我,我只是惊讶。”师兄不必再受涨奶的痛楚了,他该高兴的。想到这里,卫离挤出一抹笑,问道,“师兄你的药是从何而来?”
容隐似是松了一口气:“药是小宗师叔给的。”
“那便好。”卫离又重复道,“那便好。”
说完这句,两人都不肯再说话,卫离甚至把头也低了下去。直到屋外传来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他才收拾好情绪,抬头去看。只见一只纸鹤再他头顶盘旋了两圈,扔下一朵新鲜的鸢尾花,任由那花砸到他脸上,而后消散在空中。
卫离颇为狼狈地收起花,道:“师兄,我师父叫我回去。”
见容隐点了头,他便转身朝外走去,还没走出门框,他又停了下来,掏出一块牛皮纸,放到桌子上:“师兄,若是明日我赶不回来,你就吃这个,大猫塞给我的。”
“水快烧开了,师兄你记得把火灭了。”
“我走了。”他最后看了容隐一眼,几乎是飞奔出屋。
走在和十年前毫无二致的小路上,卫离的心也凉到了极点。这个由师兄亲自带他过来的地方,他日后可能都回不来了。
不过还好,他还有地方可以去。卫离一路疾驰,很快便见到明光烁亮的藕荷苑。
“小师弟,过来。”洛正恭趴在门框前,朝要往正厅去的卫离招手,哑声道,“你过来!”
卫离走近:“怎么了?”
洛正恭唉声叹气的:“师父说,看你最近闲得慌,要给你找点事儿做。”
结合他的反应,卫离自觉卫萧筱找他没什么好事儿,可再糟糕又能糟糕到哪里去,他的心情早就坏透了:“洛师兄你有话直说。”
洛正恭:“她要把你关后山去。”
卫离:“噢。”
“你还‘噢’?”洛正恭气得踢了他一脚,教训道,“你知道后山是什么地方吗?”
卫离:“我知道啊。”
“你知道个屁!”洛正恭一急,忘了控制音量,“那里面关着那么多大妖怪,还有一只上古凶兽,师父都不一定能制服得了!”
“好了洛师兄。”卫离任由他说完,这才笑道,“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我们是道士,身上担着的不止自己的命。如果连关在映狱的妖怪,我都不敢去切磋,那我拿什么和祸乱人间的坏妖怪斗?”
他这一番大道理,压得洛正恭什么话也没法说了,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你去也可以,你得带上我,师兄保护你。”
知道他是好意,卫离也只拿卫萧筱去压他:“你告密就算了,还要挑明到师父面前去?”
洛正恭便不再嚷嚷着同行了:“你快去吧,别让师父等急了。”
卫离踏入正厅的时候,卫萧筱正瘫在躺椅上喝茶,躺椅随着她的腿不断摆动,茶水却一滴不漏地全进了她嘴中。
卫离正要叫好,就对上了卫萧筱颇为漫不经心的一眼。他没说话,倒是卫萧筱寒暄了一句:“回来了。”
卫离摆出讨好的笑,又殷切地将那空了的茶杯添满了茶水,道:“师父,大晚上的您还喝茶,不怕睡不着啊?”
卫萧筱轻嗤一声,没好气道:“有你和洛正恭在,我不喝茶也睡不着。”
见她没喝,卫离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道:“那师父说说,您怎么样才能睡得着。”
卫萧筱食指点在桌岸上:“夺圣大会。”
“师父,夺圣大会一个门派就只准两个人参加,师兄一个,另一个是要由掌门抽签决定的。”卫离摊手道,“怎么也不能是我呀。”
卫萧筱白了他一眼,仿佛是在嫌弃他没出息:“万一就是你呢。”
对于自己这位师父,不说十分,七分的了解他的有的,将旁人的机遇抢过来套在他身上这样的事儿,卫萧筱决计是做不出来的。可若不这样,她为何这么笃定自己定会参加夺圣大会呢?卫离小声问:“师父,您不会是要给我开后门吧?”
卫萧筱又赏了他一个白眼,随手捏了快点心,扔到他头上,怒道:“你管我是要开后门还是要开天门呢。”
慌忙之中,卫离接住了那块由自己做成的糕点,不客气地塞到嘴中:“好,我干,师父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卫萧筱一扫靡态,几乎是从躺椅上弹起的,那束在后脑的马尾都快要抽到卫离脸上了:“事不宜迟,今晚就去。”
卫离:“师父,这,今晚是不是有点儿太赶了。”
卫萧筱劝道:“你早点去,就能早点儿出来,不论是要下山学手艺还是去给什么人做小厮,都随你。”
“我那不是做小厮。”卫离磨蹭道。
像是根本没看出来他的情绪变化,卫萧筱的语气仍同往常一般强硬:“别废话,快走。”
师命大于天呐,他除了听话也别无他法了。
次日一早,亲眼见着小师弟被师父拖走而一夜未眠的的洛正恭候在练剑场前,终于等到了同样早起的容隐:“大师兄。”
容隐似是觉得这声音有些陌生,顿足了之后仍是应了一声。
见他并不在意,洛正恭的声音更大了:“大师兄!”
容隐:“何事?”
洛正恭实话实说:“小师弟,他,进后山了。”
“嗯。”容隐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继续前行。
洛正恭追赶上去:“后山那么危险,大师兄你就一点儿也不忧心小师弟么?”
面对他的指责,容隐顿住脚步,转身道:“卫离平日潜心向学,精于体术。此次师叔送他去后山试炼,我不知为何忧心。”
师父让他不要焦急,大师兄说不必忧心,就连卫离自己,也跟他说愿意去这一趟,可他怎么能不担心?那是他的小师弟,替他背负了许多的小师弟,谁让他的小师弟去送死,那他洛正恭第一个不答应。
“他再厉害,能厉害的过光映吗?”
“光映。”
容隐口中吐出这两个字,如冰椎刺骨,激地洛正恭打了个寒战。尤其是在看见容隐大步朝念醍殿走去的时候,洛正恭急道:“大师兄!”
可惜,容隐没有停止脚步。不多时,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洛正恭身边多了两个人:
“你疯了么?大师兄的爹娘就是被光映害死的,你当着他的面说这个干什么?”
失魂落魄的洛正恭抬起头:“你说什么?”
宴蹊重复道:“大师兄的爹娘,是被光映害死的。”
“不可能。”洛正恭道,“不说淞焉子前辈,单说谦炽真人,那是可以比肩卫师叔的存在。若是连他都斗不过光映,那还有谁能收服那凶兽?”
靳昌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洛师弟,你整日闷在藕荷苑,究竟在做些什么?居然连光映是甘愿被囚的都不知道。”
“是啊。”宴蹊接道,“听说掌门师叔原本打算孤身前往戎光潭,要与光映同归于尽,还是卫师叔抱着未满周岁的大师兄等在砥砺门前,才让他断了念头。大家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可谁都没想到,七日后,妖龙自首,接着就被关进后山了。”
“所以洛师弟你根本不必忧心。”靳昌道,“那后山中的妖物多半都是卫师叔捉来的,他们实力如何卫师叔最为清楚。”
宴蹊:“对啊对啊,小师弟可是卫师叔亲自带回的,她又怎会将小师弟往火坑里推呢。”
“那便好。”洛正恭终是放了心,计划着回藕荷苑补觉去了。
而另一边,气势汹汹踏入念醍殿的容隐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容萧羿叫了过去:“小隐,快来。”
容隐:“师父。”
他来到粉荷旁边,引得其中的阿蛋蹦跳不已。容萧羿兴奋道:“你瞧,阿蛋这蛋壳上,多了一道裂痕。”
容隐仔细一瞧,果然见那青白色的壳上多了一道笔直的黑,他的心却提了起来。阿蛋每每见到他,便想跳到他身上去,可它怎么跳也跳不出粉荷。容隐怕它将蛋壳碰坏,忙问:“师父,它能出来么?”
容萧羿摇头:“等它破壳化形了,才能出来。”
这粉荷有净化妖气的作用,容萧羿愿意让阿蛋用,也是卫离阿蛋能更好地养在自己身边。想到这儿,容隐便伸出食指,隔着结界去触碰躁动不已的阿蛋。
几乎是二者接触的瞬间,阿蛋便不再跳动了,只是亲昵地蹭着他的手指,像是再诉说思念,又像是在讲述所有的开心与忧愁。
见着他们其乐融融的场景,容萧羿不免想起容萧醍,他在看向襁褓中的容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专注,慈爱。容萧羿心中酸涩,只好转了话题:“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容隐目不旁顾,道:“来看看阿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