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景明回来的第三天，他所带领的小组被安排去堡垒周围绕飞巡逻。

在地面上模拟一百遍，也比不上在真的太空中飞一圈。宇宙如同一团化不开的浓墨，裹挟在所有物体之外，没有尽头和边界的漆黑让人无形中生出压迫感。护卫舰划出港口轨道的时候，宋兴琛很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动若擂鼓的心跳。

衡景明将护卫舰调至自动驾驶模式，他们这次巡航的时间是七个小时，回去正好能赶上吃晚饭。

“怎么了？紧张？”

宋兴琛本想打肿脸充胖子地说一声没事，但被止不住颤抖的手出卖，只好老老实实回到：“是有点。”

“放心，跟着我没什么好紧张的。”衡景明坐在主驾驶位上，随手摆弄了一下桌子上的小摆件，那是一个水晶球，不过里面不是常见的永生花或者精巧的小人偶，而是一个棕色的药瓶。

“对了，我记得罗老师不是跟着你们一起上来的吗，他人呢？”

“说是地面上还有事没处理完，晚几天上来。”

“嗯。”衡景明像是知道什么，点点头，“八成是被‘和谈’闹的。”

宋兴琛有些意外，“怎么，已经开始考虑和谈了吗？”

“当然考虑过。”衡景明表情有些凝重，他抿了一下嘴，“但是你也知道，这不是和谈能解决的问题，而且以地球现在的实力，也没有和谈的必要。”

确实，一开始殖民地外星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如果现在地球人先对方一步提出和谈，那就是在变相承认自己被对方“不战而屈人之兵”了，算是彻底丧失了主动权。

衡景明意有所指，“其实灰界人也并不都是想开战的，只能说少数拗不过多数。打仗嘛，开弓没有回头箭，开始容易结束难，除非他们愿意接着被‘殖民’，我相信有些国家也不是不肯。”

宋兴琛在心里摇摇头，退一万步说，就算灰界人想被殖民，地球也绝不可能让灰界人继续活着埋隐患，所以和谈跟本就是扯淡。

他看着电子地图上那些代表着战舰的光点，比规定的数量多了起码一倍，极大提高了巡航效率和范围，“我在地面上的时候，新闻媒体都是报喜不报忧，上来了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因为很多消息我们都封锁了，一来是地面上人多口杂，又有很多胡乱编撰的人。”衡景明发现自己肩膀上的臂章贴的有些歪，随手正了回去，“二来呢，很多情报我们也需要攥在手里，去跟其他国家的情报做交换，这次月球攻防战的很多数据情报给我们换来了不少武器。”

宋兴琛咂舌，“原来是这样。”

衡景明语气欢快起来，“不说这些了，我中午没吃饱，晚上回去我得大吃一顿。”

地球某处无人海岛。

微波粼粼的海水冲刷着岛上细碎的白沙，海滩周围环绕着小片的礁石，椰林树影婆娑，阳光从其间投射在地面上，洒出一片金色的光斑。

直升机卷起的风将高大的椰树吹成了杀马特的造型，随后稳稳地落在停机坪上。还尚未停稳，就有几个人朝这边走过来，迎接从飞机上下来的人。

“罗中校，您来了。”首先迎上来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

“喊教授就行。”罗金鳞刚下飞机就吸了一肚子微咸的海风，他看了一圈来人，问：“他人呢？”

“韩指挥在里面等着您呢。”

“走吧。”

罗金鳞跟着他们往通道里面走，这座海岛的指挥部在岛中心，几年前，军部出资将这座海岛从一个富商手里买了下来。在周围拉起警戒线，将这座海岛变成了指挥所。附近海域也架设了海防和空防，来往送人和日常补给的只有直升机。

验证过身份之后，门口站岗的士兵打开了门，一股阴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走了进去。

衡景明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宋兴琛站在窗前看偶尔飘过的太空漂浮物。他将自己从进入集训地到现在发生的重要的事情，在脑子里面都过了一遍，正当他想跟衡景明探讨一下的时候，舰舱内的警报器呜啦呜啦地嚎了起来。

宋兴琛瞬间进入戒备状态，他现在都快被这种突然想起来的警报声搞出应激了，坐在一旁的衡景明倒是很淡定，人家甚至连眼皮都没抬起来。

“别慌，这是月球堡垒的警报，自从上次月球拉锯战之后，警报范围就扩大了许多。”

宋兴琛还是没放下心来，“怎么自己人的舰队也会被纳入范围？”

“因为在你们上来之前，有一次灰界人盗了我们的飞船进入月球堡垒，自从那之后，别说是自己的舰队，就算有只鸟飞过，也会被检测出来。没关系，战舰内部可以自动发出相应的声波，这警报响一会也就好了。”衡景明随手将宋兴琛的权限也设置进去。

但是警报声却一直持续地响，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宋兴琛虽然觉得这种做法有点矫枉过正，但多少感觉不太对劲，按理说如果没有攻击准备的话，舰内警报应该停下来，而不是一直响，“平常也是这样吗？”

“平常……”衡景明调出参数看了看，他用手背蹭了一下下巴，“平常不这样。”

“报总参部！”衡景明没犹豫，立刻打开了通讯设备。

“后撤！”宋兴琛几乎是在同时掰着操纵杆。

宇宙本就是黑暗的，即使有战舰的灯光，也只能照亮前面一定距离。在光线的前面，有什么东西擦着战舰飞过去了，护卫舰的防护罩都快弹开了，要不是宋兴琛后撤及时，就跟这玩意儿撞个正着。

“看清楚了吗？什么东西？”衡景明面前的屏幕上所有的画面都扭曲了起来。

宋兴琛心惊胆战地握着操纵杆，他觉得自己又要冒冷汗了，“不知道！”

“跟你说个坏消息，我们已经偏离既定航道了很久了，为什么没显示呢……”衡景明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联系不上，我们跟所有舰群都断联了。”

舰舱里的警报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偏离航道、自动驾驶技术失灵、跟舰群断联，就意味着他们在这茫茫宇宙中失去了一切方向，他们的护卫舰变成了一只无头苍蝇。

宇宙是暗含着危险的草原，里面有牛羊和虎豹，食草动物有尖锐的角，食肉动物是锋利的牙。各有各的特色，不是你撕裂我的喉管，就是我捅破你的肚肠。但这是野生动物们的较量。对于“人”来说，要是想做牛羊，就要磨尖自己的角，要是做了虎豹，就要保护好自己的牙。

战争是人发起的，但是没有人性。

“你看那边！”

离他们很远的地方突然亮起一个小光点，看着很像星星，但那其实是——

“爆炸了？”

衡景明冲回指挥台前，检查了这艘护卫舰的隐形装置。他将那颗水晶球塞进指挥台下面的柜子里，将战舰通讯频率调至最大，微弱的信号终于重新出现，扫描范围内出现了几个小时前跟他们一起出港的“奉阳”号。

他大喜过望，赶紧街上通讯器，“‘明州’号呼叫‘奉阳’号，能听见吗！我是‘明州’号指挥衡景明，能听见……哔——”

通讯器里的杂音堪称鬼叫，衡景明捂住耳朵，也不妨碍对方惊恐的喊声传过来。

“快撤退！！”对方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就又断了联系，信号再次消失。

还没等衡景明重新建立起连接，“奉阳”号就用爆炸告诉了他们为什么会断联，燃起的光亮过探照灯，照亮了衡景明和宋兴琛惊恐的脸，也照亮了他们通往绝望的路。

一艘巨型战舰在刺目的火光中露出冰山一角。

“我刚才……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火光消失，巨舰隐入黑暗。衡景明看着这艘战舰上的预警系统，没有预警、没有任何检测提示、雷达一通乱扫……简直像极了被磁场影响的指南针，这艘巨舰是什么情况，难道是灰界人的母舰吗。

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在这里，宋兴琛觉得自己像是飘在海上的一叶孤舟。直到跟对方撞了个脸对脸，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人家这里已经等候多时了。

“撤退？”宋兴琛觉得自己喉咙都被塞住了，一瞬间的窒息感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撤退，行得通吗？”衡景明眼皮子跳起了华尔兹。

“不行也得行，就咱这小战舰，还不够给别人塞牙缝的呢。”宋兴琛想都没想，直接倒车，其实他们巡航了这么长时间，人家肯定不是因为没看见才不发起攻击，而是人家根本就不屑于去对付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米。

既然没有直接动手的想法，那为什么会把他们往这边引呢，还是说有什么东西破坏了他们舰群的导航，才导致他们无意中地撞到了一起。

就在这时，后面的战舰突然开了火，噼里啪啦地炸开了一串照明弹。宋兴琛他们离得最近，也看得最清楚，这艘巨型战舰比他想象中的大得多。

在照明弹的“帮助”下，宋兴琛用望远镜看到，这座巨大的母舰朝着他们打开了舱底的炮口。

警报这时又捣乱地一般响了起来，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迟钝的反应快要害死人了。

“警报——警报——检测到高能粒子炮，您已经在射程范围内，请尽快撤出，请尽快撤出！”

好家伙，谁家警报反应慢到都撞枪口了才吱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