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跟随在卢世辉身边,被他喊斌哥的那个男人。
这是个狠角儿。
她光栽在他手上就有两次——
一次是他开绿色越野车当街将她撞死,
一次是他拿把尖刀捅她一个透心凉。
还有一次,他雨夜上马路,自己找了辆车,结果生命。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一冉想过他十恶不赦,想过他阴狠毒辣,想过他精神上可能有问题,唯独没想到过他会将唯一的墨镜递给她,和她说,学生费眼,要多保护眼睛……
手中墨镜残存着些许温度,她低头,将墨镜带上,遮去眼底的震惊。
接下来一段路,男人寡言,自递出墨镜后没再开口。许一冉却是心中情绪翻涌,几次三番欲张口试探,却在看到男人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时又卡了话口。
和卢世辉同姓,却能轻易被卢世辉或冯会芳差遣。
她有些理不清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
犹豫再三,许一冉决定从男人脸上的伤疤作为突破口。
她朝男人比划脸上的旧伤:“卢师傅,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受的?有好长一条口子!”
她语气装作天真,但其实说完话大气也不敢喘,视线一触及男人那双微微外凸的灰色眼睛,就有种即将踩入雷区的恐慌感,深怕深怕一不小心就被男人掏刀子给干掉了。
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她的紧张,他在开车,目视前方。
许一冉稍稍松下一口气,微湿的后背靠向椅座,实在不回答就算了,她可以假装自己没问过……
她想多打量男人,却又不敢直视,视线悄悄转到车内后视镜上——
反光的镜弧上正倒映着男人一双凌厉的眉眼。
恰好对视过来。
嘶——
“咳咳咳!咳咳!”
她被自己后咽的口水呛住,连声咳嗽,咳得弯了腰。
她真的能安全到家吗?
许一冉害怕的同时又由衷地感觉前途非常堪忧。
男人递来一瓶水,是最普通的矿泉水包装,他帮忙拧了瓶盖,“可以喝点水。”
许一冉默默接过,又将瓶盖拧回去,她将矿泉水捧在怀里:“谢谢,但现在不渴。”
她说这话时心虚得厉害,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又挪了挪屁股,简直是如坐针毡的难受。
“你是高中生,是有文化的人,应该听说过割袍断义这个词。”
男人突然开口,车速也跟着缓了缓。
货车行驶在柏油路上,灼热的阳光被路边宽大的梧桐叶挡住半截,树叶沙沙摆动,是有风无声路过,景色和谐。
“嗯。”
许一冉慢吞吞回了一声,心里琢磨不清男人突然开口是想要说些什么。
“割袍是断义,那你知道破相断的是什么吗?”
她才反应过来,男人的话是在回答她最开始的问题。
见他说这话时神情黯淡,语气怅然,左右不过一个“情”字。
许一冉斟酌开口:“是她伤的你?”
男人没有回答,算作默认。
许一冉便继续问:“是你对不起她?”
他紧了紧下颚,也没有回答,还是默认。只持着方向盘的手指紧握,显出他不平的情绪。
许一冉:“……”
……恕她无能,竟没看出来这家伙是个情种。
还是一段狗血的爱恨纠葛!
男人脸上的伤疤是刀伤,从眼角贯穿整个右脸。痕迹明显的旧伤,也不知当时被划破的口子有多深,持刀人的态度又有多坚决。
男人和卢世辉相同的姓氏,让她对持刀人有了猜测。
但往下却是不好直接问更深了。
她和这位卢师傅本没有交际,过分纠结于对方感情史,探寻不成更有可能适得其反。
想了想,许一冉道:“卢师傅,我好像见过你的照片。”
刹车骤踩,惯性使然,许一冉身体前倾,待调整好姿势,和男人斜睨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眉毛拧起,眼神很冷,似在打量。
比起之前汗衫司机的形象,多了几分阴冷的气息。
是对她起疑了。
她忙补充:“是一个阿姨钱包掉了,我帮她捡,照片恰好掉出来了。”
“那个阿姨很漂亮,穿着水和色的旗袍……不知道是不是卢师傅喜欢的人。”
他一愣,忽地有些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真的?”
“她还留着我的照片?”
“她……有说些什么吗?”
当然没有照片。
许一冉只是根据对卢世辉妈妈冯会芳的形象编了一段虚假的经历而已。她意外和这个狠角儿坐上一辆车,但危机同样意味着转机,也许借由冯会芳,她能从男人的口中套出来些有用的信息。
许一冉:“那个阿姨很漂亮,我最开始还以为她和我一般大呢。结果聊了才知道她已经是阿姨了,还有个比我大点的儿子。也许是我看差照片了,那个人不是卢师傅。”
“是我。”男人声音沙哑,透着几分苦涩。
“啊?”许一冉故作惊讶,“可阿姨都结婚了。”
“她没有结婚。”他打断她。
许一冉瞪大眼睛:“所以是你跟阿姨有了孩子,结果还没娶她?你是负心汉?!!”
“不是我!”他重重一拍方向盘,怒道:“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他愤怒中有懊悔、有疼惜,但没有说谎的心虚和愧疚。
以往他和卢世辉的相处,也不像是父子关系。
许一冉基本可以确定,卢世辉是冯会芳和王德善的孩子,只是王德善不愿承认这个孩子的身份,于是借用了这位卢师傅的姓氏。
这是,妥妥的大冤种啊!
想到这一层,她看男人的眼神都不由自主怜爱了许多,对他几次刀人的害怕情绪也减退不少。
见许一冉好一会没说话,男人懊悔地双手揉了揉头发:“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刚才拍案而起,脑袋撞上车顶板,方向盘被拍得直打转,声音也吼得车子一震一震。这架势放往常是足够唬人,可对许一冉来说就不够用了。
她被他杀过两次,还会怕这些?
她向他露一个浅浅的微笑:“没事,是我不该提起卢师傅的伤心事。阿姨人很好,她夸了我,还说,如果有机会想带我去夜无眠会所长长见识。”
前句说不该提,后句又起了话头。
如果男人冷静,以他的心思缜密是会发现许一冉言语中刻意的试探。可他因为照片的事情心绪翻涌,又对学生没多做防备,加上那句“她夸了我”,他下意识将许一冉当作自己人。
于是直截了当:“别去夜无眠会所,那不是个好地方。”
“为什么?”
“听说那是个高级会所,这不是很酷吗?感觉和酒吧KTV差不多,只是可能要花掉更多的钱。”
这个年纪的女孩都是这样,清脆的声音像是懵懵懂懂长在象牙塔里,一簇天真浪漫的花。好奇中带着憧憬,富含想象力的脑海会自动勾勒出对位置新地图的幻想。
男人恍惚一瞬,而后低咳一声:“你不喜欢烟味吧。那里头抽烟的人多,气氛不好容易学坏,这种东西是会上瘾的。”
上瘾。
她并非真的十六岁少女,自也不会那么天真,以为男人说的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问:“可卢师傅怎么知道的?你也去过那个会所吗?你是在那里和阿姨认识的吗?”
男人手指摸上烟盒,犹豫一下却又放下,他拍拍这辆车:“我不过是个拉货的。”
*
黄昏时分,货车驶进云川市。
斜斜的一道日光将老旧的街道边景拉的老长。松动的地砖积着隔夜的雨水,外置的摊位上几乎坐满了人,夜市不算宽敞,却是恰到好处的热闹。烤炉下燃着火,蒸腾的白烟正往屋顶上窜。
“卢师傅,把我放到这里就行。我饿了,想在这附近吃点烧烤再回去。”
许一冉给男人的地址,是在安起建筑公司附近定位的一条小吃街。陈几默没给出烧烤店的具体位置,她打算用笨办法一个个去找。
男人也跟着下了车:“一起吧。我带你吃点烧烤,再把你送回家。送佛送上西天,我答应过老陈把你送到家,你一个女孩子单独在外面也不大安全。”
许一冉默默将脚挪地离男人更远一点。要说危险,没谁比这家伙更需要警惕,指不定下一秒,“送上西天”就一语成谶了。
她有些尴尬地顺了一下头发:“云川市我熟悉的,就不麻烦卢师傅了吧……”
“都带你一路,也别喊卢师傅了。就叫我卢叔叔吧。刚好我也饿了,算作我请你的。”相互熟悉后,男人显得比之前要爽朗许多。
卢叔叔……
这称呼太过亲近,一浮现在脑海就叫人毛骨悚然。事情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她竟然被这个刀人不眨眼的家伙送回云川市,一会还要和他同桌吃饭?
许一冉感到前途无望。
尤其当男人随便找了个离停车位较近的烧烤店,“这家怎么样?”
她默默抬头,烧烤炉摆在店门口,一目了然就是一个矮胖矮胖的厨师站在前头拿菜,和她想要找的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许一冉:“……不怎么样。”
她委婉:“这条街烧烤摊位这么多,要不我们先逛一遍看看?”
男人回头,目光一言难尽:“又不是逛街,烧烤店有什么可挑的?”
“如果说,我想找家有帅哥做烧烤的店,你信吗?”
这话许一冉自己都不信。
尽管如此,她还是适时地露出一个状若花痴的甜美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