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早,天蒙蒙亮时,霍母回到永安市。
她是走夜班车回来,想赶在假期多陪陪儿子。
这事儿得瞒着儿子,要是被知道了他又得唠叨不下十遍让她多注重养生、爱惜身体的话。她听他唠叨多,都有点无奈了。要她说,这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天到晚不操心一下终身大事,心细如发的劲头都用在她一个老太婆子身上,这像什么话!
无奈归无奈。
霍母用钥匙开门时候还是小心翼翼,深怕自己儿子昨晚没宿在诊所,而是专成回家在等自己。要问霍母为什么这么警惕,当然是她已经被自己这个越大越狡猾的儿子亲手抓包过好几次了。
都是血泪史的教训!
大门打开,一扫玄关,没见着熟悉的鞋子。
幸好,幸好!
霍母拍拍胸口,像她这样年过半百的老人最玩不起刺激和心跳了。
她准备低头换鞋,可身子才弯下来,发现脚后面还跟了只脚——
男款的、鳄皮纹路的黑色鞋子。
!
在看到鞋子的一瞬间,霍母身子僵直,像根折了的棍子一屁股栽倒在地上,坐出脑震荡的感觉,怎么形容……就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她又被抓包了!
霍母怯怯抬起头:“儿子?”
她对上了一张更懵逼的脸,那人穿着职高的校服短袖,松松垮垮的外套被系在腰侧,双手还举在空中,是准备扶人的动作,他嘴角的笑意还未来得及转变,眼睛先茫然地睁大,话也变结巴了:“阿、阿姨……是我 。”
霍母松口气:“不好意思,阿姨认错人了。”
卢世辉将霍母扶起来,在注意到霍母松口气的同时,眼底也有一闪而过的失望时,他笑意微敛。
霍母跌了一跤,腿脚不太利索。他将人到客厅。
坐下后,他和霍母寒暄起来:“阿姨怎么这么早回来,是不是赶了夜班车怕被霍哥发现?”
霍母笑容有些尴尬:“这事儿你千万别和文武说,要他知道了,我又得被他唠叨。”
“我当然不会说,就像我周末常来看望阿姨,不也托阿姨替我向霍哥保密?我是喜欢阿姨,才想和阿姨多相处,钥匙被霍哥知道,又得认为我是在照顾他,对我各种感激。我还要谢谢阿姨帮我瞒着,这样和霍哥相处起来才更自然。”
卢世辉说话时习惯性咧开嘴角,他笑容灿烂,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像个笑容阳光的热心邻家大男孩。而正听他说话时频频点头的霍母丝毫不知他那和霍哥相处自然的话是随口编造的假话。
“对了,阿辉怎么这么早过来?”
“我是来找霍哥的。早上去过诊所,诊所没有人,才想来霍哥家里看看。”
“是有什么事吗?”
“哦也没什么,”卢世辉摩梭着鼻梁骨,“是霍哥有一个朋友在去年时候去世了,想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上柱香。”
“那是得喊上他,”霍母信以为真,“怎么没电话和他说,还专门跑过来一趟。”
“电话联系不上。”
“联系不上?”
霍母有些不信,便自己打开手机来试,拨过去,手机是关机状态。她倒没往别处去想:“他那小子,可能昨天去他小姨家了。每次假期都是这样,最喜欢往他妹妹那里跑。估计昨天玩晚了,现在还在睡觉吧。”
叮咚——
门铃在这时被按响。
霍母从沙发上站起来,她扬起笑:“喏,应该是回来了。”
卢世辉挑着眉,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等霍母开门。
这些年,他探望霍母从未被霍文武发现可并非偶然或是幸运。从他进入这栋大楼时,就有人在小区外围守着,如果瞧见霍文武回来,会立马打电话来告知,他也会由此借口有事情要先离开。
但这会电话可没来,门铃却先响了。
他也很好奇,来的会是谁?
*
许一冉按响门铃的时候相当忐忑。
虽然在心里已经编好过表哥外出学习的措辞,但因为要说的是假话,即使是善意的谎言也难免心虚。
为了能瞒过舅妈,昨晚许一冉还特地拉陈几默做过对话预设。只是这对话预设……
相当一言难尽!
她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昨晚。
许一冉顶着陈几默幽幽目光,支支吾吾:“表哥、表哥去参加省外一个医学交流活动,他说机会难得……住宿是全封闭的,这段时间可能没办法联系……”
陈几默轻飘飘:“你是说我的好大儿在清明节时候丢下我这个老母亲在外面学习?”
“在哪学习?向谁学习?”
“地府吗?阎王吗?”
一句“好大儿”许一冉是真绷不住,她恼道:“舅妈才不会像你这样说话!”
“哦。”
陈几默慢吞吞应了一声,然后换了口吻,夹起嗓子:“我亲爱的儿子,”他喉头滚动,吞咽了一口唾沫,似乎是也受不了这么黏黏糊糊的口吻,但本着敬业态度还是继续下去,“儿子啊,你怎么就这么丢下我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走啊!”
“呕!”
许一冉果断找了个垃圾桶,先吐为敬。
动静稍微有点大,还引起门外爸爸妈妈的注意,特别是妈妈,还大声问了一句:“一冉,你在房间咕咕叨叨什么呢?”
“没、没事。”
许一冉拖着虚弱的身体回到课桌边,疲惫道:“舅妈也不会这么说话,麻烦你正常一点!算了,你不用当我舅妈。”
“哦。”
陈几默又慢吞吞应了一声,他不用再演戏,就双手合十托腮看着许一冉,听她将那段说都说不利索的解释反反复复重复几遍。等许一冉磨练到有些流畅后,又忍不住将目光放到旁边这个不怎么称职却是唯一一个的观众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怎么样?”
他直起后脊,双手抱胸,问了一个犀利的问题:“这套说辞,你觉得她会相信吗?”
“说服不了自己的说辞又怎么能去骗别人?”
“你想过后果吗?”
“能骗住是善意的谎言,不能骗住便是恶意的蒙蔽。”
他目光幽深:“如果是我,我情愿一开始就被告知真相。”
“哪怕这是一个噩耗?”
“哪怕这是一个噩耗。”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相当失败的对话预设,以至于演练完信心没有增加的同时,心虚感还加倍了。所以当舅妈打开门的时候,许一冉还没想好要怎样开口。
反而是舅妈眼露诧异,先开了口:“一冉怎么一个人来了?文武不在你们家吗?”
“啊?”
“难道不是?”舅妈察觉到许一冉的惊讶,更疑惑了。
许一冉正准备说不是,可余光瞄到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的人,男人发际线很高,头发抹了发胶梳成大背头,正咧着嘴朝她笑,露出门牙上的一道锃亮的豁口。
许一冉:“没错,表哥在我们家呢。”
“那他怎么没来?”
“昨天晚上有事情,表哥休息晚了,现在还在补觉。但我想着舅妈应该回来了,怕舅妈担心,就专门过来,爸妈也说中午想喊舅妈一起到我家吃饭。”
果然危急时刻更能激发人的潜能,许一冉临场编起说辞来相当镇定。而她这次要骗的人不再是舅妈,而是卢世辉。
在看到卢世辉的第一时刻,许一冉就知道自己失误了。
她应该将卢世辉是被安排在永安市监视表哥的人的这件事更早地说出来,可昨天事情太乱,加上她缺少指控卢世辉的依据,最后选择先将这件事放下。
她内心也抱有幻想,认为冯会芳的出现能绊住卢世辉,让他的注意力不在表哥身上。这是几次重生带给她的疏忽大意,前几次卢世辉虽然被安排留在永安市,但并未认真监视过表哥。
可谁能想到这一次,他反应这样快。
表哥前脚进警察局,他后脚就来找舅妈打听情况。
这套说辞舅妈是相信了,她笑着道:“好,不过我才回家。等我稍微拾掇一下,跟你一起过去。文武也真是的,越大越没个样子,做妹妹的都早早起床了,他一个当哥哥的还不好好树立榜样。”
不树立榜样的原因,也许是没法树立呢?
卢世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许一冉,他手上车钥匙转动,对着霍母道:“我开了车,我送你们过去吧?”
“不许。”
赶在舅妈答应前,许一冉飞快拒绝道:“舅妈,昨天这人我见过。他因为欺负同学,在学校搞校园暴力被我举报去警察局了。他妈妈当时也过去了,还扇了他一巴掌。”
被妈妈扇了一巴掌。
卢世辉嘴皮子一抽,他还是低估霍文武这个表妹牙尖嘴利的程度。他干咳了一声:“你看错了,如果和我长得差不多,你看到的应该是我哥王章全。他是个不成器的混混,总喜欢用我的名义搞事情。”
这下是两边对峙,各说各有理。
许一冉坚持说见过卢世辉,卢世辉坚持说她见的是他哥。
她当然还有办法指认卢世辉,比如在警察局备案难道还能留假姓名?亦或者还有被他欺负过的魏晓雄、程高几人的作证。可这样一来话题扯长,主旨就变成在舅妈面前戳穿卢世辉真面目。
这不是许一冉想要的,她眼下只想更快将舅妈从卢世辉身边带走。
见舅妈表情还有些犹豫,她便挑长辈最不喜欢的部分说:“反正就是和他长差不多的一个人搞校园暴力,不过他妈妈是个好人,还说如果早认识几年,可以带我去云川市的夜无眠会所涨涨见识。”
“那种地方可不能去!”舅妈果然上钩,手指贴着许一冉的脑门点点点,“你这丫头什么好赖坏赖都分不清吗?那种地方都是些有钱人买酒买小姐的场所,这是路过看一眼都嫌脏的地方,你还想着进去涨涨见识。等一会我见着你妈妈了,非和她说这件事不可!”
卢世辉脸色沉了下来。
夜无眠会所却是不是什么好地方。可这是他妈妈以前上班的场所,被霍母这样拿来说教,他心里多少有点不好受。
霍母一心想着要说教许一冉,又不愿她在外人面前丢了丑,便不好意思叫卢世辉送了,她道:“阿辉就不麻烦你送我们了。我带着一冉打车过去。辛苦你跑来一趟了。”
被叫到小名,卢世辉脸色稍微好看一点,但也没转晴到哪里去。
他对着霍母仓促点头,不过在离开路过许一冉身边时,他刻意压低了嗓音,语露威胁:“你最好祈祷,你那该死的表哥,是真的躺在床上睡觉。而不是在什么其他地方。”
许一冉心头一跳,下意识对上男人眯起的三角眼。
他颧骨很宽,面中有一个鼻孔很大的蒜头鼻,一张一缩时能看见里面根根分明的鼻毛。从下往上看,男人眼神凶厉,鼻孔里喷出的气仿佛要压在她的身上,这种骨子里的狠辣和压迫又让她回想起六年后在烧烤店里被他用啤酒瓶砸头的那一晚,
对视的一瞬间,她以为他会怒起对她动手。
可他并没有。
只是紧咬着后槽牙,冷笑道:“他要是去了别的地方,会被连累的可不止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