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杦烟久久注视着这轮月亮,那是一块木质令牌,外表素净至极,以古朴粗糙的线条刻着两个上古文字,他曾见过同样的东西,在蓉城秘境之中,突然出现融入大夏龙雀的那块令牌同如今眼前这枚并无二致。
脚下地面震颤,此方空间涌动,迷雾四散,总算露出真容,林杦烟看见熟悉的光幕,还有自己身边面色凝重的靳浪,这是,南山秘境。
秘境震荡不休,几乎让人站立不稳,隐有崩塌之象,空中令牌本恒稳的光芒也随之颤抖,而隐藏在令牌之后,一道裂隙若隐若现。南山秘境同南山尊者紧密相连,如今情形实在难不让人心生不详的预感,可师尊是南山一脉多年以来战力最强的一位,林杦烟实在想不到有谁能让他陷入险境。
靳浪双手飞速结印,口中默念南山尊者临走前传授的口诀,全身灵力奔涌而出,几乎瞬间就被掏空,原本趋于稳定的秘境瞬间再次震动,有人立于身后,更加澎湃精纯的灵力涌入,空中令牌大放异彩,一声蜂鸣之后总算再次稳定。
靳浪鼻尖耸动,嗅到一点熟悉的兰香,是林杦烟?可林玖烟如今正在渡劫,又怎么会在此处。他微微扯起唇角,似乎想笑,下一刻却又垂下,手心紧攥,留下几个月牙形的伤口,隐约渗血。
林玖烟下意识想要握住他的手,却如同穿过空气一无所获。一时间忘了,他被吸进秘境的只是灵识,如今的他,只是一个意识体。
他看不见我。林杦烟绕到靳浪面前,靳浪还穿着之前那身染血的黑衣,发髻散乱形容狼狈,不知道在自己化身消散之后他又是怎样回到南山。
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再见他的这一刻,一点庆幸由心底而生,林杦烟分不清自己是为了飞升希望没有破灭高兴,还是说单纯因为眼前这个人还好好的活着,或许两者都有。
靳浪察觉到脸颊上一点凉意掠过,像一阵微风,抬手去摸什么也没摸到,只留林杦烟轻轻摩挲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靳浪脸颊温软的触感。
灵识结成的身体五感比往日更灵敏,林杦烟鼻尖微耸,嗅到一点清浅的血腥味,这个人总是这样,喜欢把自己置入危险的境地,换句话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要不亏,靳浪不惜以伤换伤。龙傲天男主的通病,永远不会保护好自己。
林杦烟讨厌这种通病。大概是因为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明白命有多重要。
南山尊者说过,秘境中有他想要的答案,可靳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
曾经他疑惑很多事,一开始想知道灭门仇人是谁,后来想为什么自己是无上道体,再后来想怎么才能更强,想了八百年,结果得了一个散功重来,如今他什么都不想了,人生是没有答案的,他仍然想要很多东西,还是会拼尽全力去拿,但是他不想未来,也不打算考虑什么因果,无需徒增烦恼。
就像林杦烟,靳浪曾经以为自己是为求庇护才愿屈居人下,相处之间也不过是利益交换,可人即相处,又怎么真如草木无情,他过去不想承认自己动情,可动情又怎么有错?什么助他飞升之后就再无瓜葛的想法,真是蠢透了,他想要林杦烟,无论林杦烟想要什么,既然招惹了自己,就别想全身而退。
靳浪百无聊赖的四处闲逛,南山秘境简单得不像一个秘境,这里是与光幕外相同的雪地冰天,枯木寒鸦,很难让人相信这就是南山最大的秘宝。他曾听过南山秘境的传说,外界传闻这是除无上道体以外,唯一能在天劫之下保住性命的秘宝,若不是一直掌握在本界最强的南山尊者手中,想必也会引起一番争端,如今看来却也没什么不同。
靳浪不明白南山尊者为什么这么郑重的把秘境控制权交给自己。
林杦烟其实更想离开秘境看看外面究竟怎样了,却被光幕阻挡,怎么也出不去,只能跟在靳浪身边,秘境成了一座孤岛。
天上伪装成月亮的令牌仍然恒定的放着光,林杦烟突然听到靳浪的声音,很轻,但是因为秘境里太安静,还是落进了林杦烟的耳朵,“林杦烟。”他在喊他的名字。
林杦烟转过头,靳浪明明看不见他,却又好像能看见他,眼睛里装满了他。林杦烟等了一会儿,等来靳浪一个嘲讽的笑,伴随着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在他们都没看见地方,月亮之后的缝隙逐渐扩大,秘境中吹起狂风。林杦烟抬起头,那块由令牌伪装成的月亮染上血色,像着了火,浓雾侵袭而来。并不让人意外,可靳浪似乎并无所觉,大抵是融入大夏龙雀那块令牌的功效。
“如果真身在此,我定是要问问为什么的。”在浓雾淹没的最后一刻,林杦烟喃喃道。
一阵晕眩过后,他们来到了千万年前的世界,彼时,人族还未曾开启修真之路。
这里还是南山书院,却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南山书院,不是未来那样灵气缭绕,飘渺神秘,只是一座平常的山峰,茂林修竹,青山松柏,一条破旧山道蜿蜒而上,通往一座简陋的草庐,门头一块破匾,上书四字《南山书院》。
林杦烟拾阶而上,层层苍翠如流水退于身后,红日半掩于山峰下,半片霞光并不刺眼,满头华发的老者立于草庐之前,他面目沧桑不像修真之人,却一眼就能辨特殊不是常人,通身道义玄妙,体似清风飘渺,出现在这南山之中,想必就是南山祖师,扶摇尊者。
“小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老者浅笑,眉目和蔼亲切。
林杦烟微愣,还不知道自己已摆脱灵识限制,竟让长者先行问候,当即手掐子午诀行一拜礼,“小子无状,见过尊者。”
“哦,你们未来便是如此相称吗?”扶摇尊者奇道,“那我岂不也得称一声尊者?”
“老祖客气了,怎敢在您面前托大。”
“论起修为你还在我之上,不过称呼何必虚礼,我姓袁名晦,你我便道友相称吧。”
“晚辈林杦烟,当不上道友,便称一声前辈如何?”知道眼前之人就是万万年前开启人族修行之路的前辈,作为后来拾牙慧者自然再如何尊重也不为过,林杦烟退一步道。
“即得林道友一声前辈,有些愚见还望道友不要嫌弃,林道友乃心志坚定之人,定会得偿所愿。”扶摇尊者停顿片刻,继续道:“只是人生路漫漫,还望认清本心,方得善果。”
老者轻抬眼睑,苍老下垂的皮肤下一双眼睛却格外透亮,似乎要看进人心里去,林杦烟眸光轻敛,“多谢前辈提醒。”
两人话音落下,一人自山下缓步走来,扶摇尊者遥遥看去,“今日我这山头倒是热闹。”
林杦烟随他目光看向来人,不出所料,正是靳浪。
视线从林杦烟身上转向老者,靳浪胸中心跳一滞,不必任何旁的证明便知眼前人的身份,难怪如此多人对自己趋之若鹜,原来无上道体真有如此神异,见到老者的一瞬间,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好像脱离凡俗的身躯融入天地之间,那不同于修真者灵魂出窍,而是一种更神奇的体验,见尊者如见宇宙。
“卦象上说今日有缘客来访,果真不假。合该你我见上一面。”扶摇尊者轻叹一口气。
跨越万万年时光,这是两代无上道体拥有者初次见面,林杦烟原本以为此处只是南山秘境中留存的幻境,如今看来似乎是真的穿越时光,来到了万万年前。
原书之中靳浪未曾进过南山秘境就已完成飞升,此次穿越更是全无踪迹,可是自靳浪重修以来,出现的同原书完全不同的东西,无论是令牌,南山秘境,还是如今玄妙的穿越,林杦烟很难不怀疑,书中靳浪的飞升真的是飞升吗?
如今回忆书中结局。天劫凶悍,靳浪大喝一声,凭空飞起,手中长刀砍下,便将那无边黑云劈散,道道雷劫只如切瓜砍菜一般散落,此时他修为已至化境……
灵光一闪,林杦烟忽然想起,书中从未提过飞升受阻一事,此时结尾也未明说渡劫是否成功,只是作为读者的惯性,他以为靳浪是渡劫飞升,若是未曾渡劫成功,那又该是如何?靳浪渡劫之后,此方世界的飞升通道又是否真的打通?
这一切都成了解不开的谜团。书外之人只关注情节发展,而对于情节之后繁杂的设定一无所知,而今自己成了书中人,剧情之外未知的因果才更让人恐惧。
兴许是林杦烟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太难看,靳浪问道:“林杦烟,你在想什么?”
林杦烟看向靳浪,脱口而出,“在想你。”
靳浪被他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弄得一怔,心上如被鼓槌狠狠一擂,片刻后,躲开林杦烟的视线,“那便多想一点。”
多想我一点,你要把我看得比什么都重,什么无上道体,飞升,都比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