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鹤年嘿嘿笑了两声:“寒舟,那云姑娘对你手下留情了。” 穆寒舟挑眉问:“师父为何如此说?” “嘿嘿,你中毒的迹象比我想象的轻,按说连服三次寒光散,过了半年,你绝无可能出门,起先我以为是因为你内功深厚的缘故,但方才为你号脉,我才确定,第三次的毒,云姑娘并没有下。” 他端起茶盏喟然长叹,“她良知未泯哪!” 穆寒舟沉默良久后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余鹤年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盯住穆寒舟。 “寒舟?” 穆寒舟转眸过来,唇角带笑,但已恢复了谦和温润,寻不到一丝异样。 余鹤年拂袖而起,心沉重得像坠了巨石,踱步至窗前,又发现窗纱紧闭。 他双手背后,长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寒舟,以她的武功心机,定是魔教里举重若轻的人物。你可不能心软哪!” 穆寒舟笑容温雅:“弟子不会。” 余鹤年也不好再说,甚至觉得自己杯弓蛇影了,穆寒舟被寒光散害到如此地步,岂能呢? 天镜阁。 这是建于湖中心的一座圆形二层阁楼,由廊桥连接至湖岸,和云烟榭遥遥相望。阁内几案桌椅尽用湘妃竹凑成,窗下的一只古瓷器里斜插数枝芙蓉花。 “哗啦”,一盆冷水从天而降,浇在云锦身上。她混身一哆嗦缓慢睁眼。 “醒了?”宋泊抬脚,重重踢在云锦腰间。 云锦的脑海瞬间空白,腰好像断成了两截,但她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啧啧,还挺硬气!”宋泊冷笑,又一脚踢向她大腿。 徐彦知瞧着云锦纤薄的身体僵硬地蜷缩起来,忙看了苍冥一眼。但苍冥面无表情盯着云锦,并无阻止之意。眼看宋泊又要抬脚,徐彦知忙劝道:“宋大哥,你再踢的话,恐怕她又要晕过去了。” 宋泊恨恨停住。 徐彦知上前欲扶云锦,但她的衣裳湿了后贴在身上,凸显出玲珑曲线。徐彦知便不好动手了,蹲下身子对她说:“云姑娘,你在这里很安全,再也不用忌惮魔教了,何不就弃暗投明?” 云锦一动不动。她的脸庞冒着冷白的荧光,呼吸显得急促,湿漉漉的发丝黏在颈项里,呈现出病态的凄艳之美。 徐彦知按捺住性子问:“云姑娘,我只问一句,安国公主何在?” 云锦似未听见。 徐彦知心中腾起一股怒火,斥道:“公主并不涉江湖事却遭荼毒,何其无辜?你也是个女人,就没有一丝怜悯之心吗?” “嘿嘿!”宋泊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语气鄙薄至极,“徐副使不必浪费口舌,对这种妖女不能以平常心待之,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姑娘,你说,倘圣上知道是你给瑞王下毒,会不会饶过云家?”
宋泊冷笑着掐住云锦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提拎起来,往一旁的竹椅中掷去。
云锦重重砸落椅中,浑身骨头似已折断,无一处不疼。她目光冰冷,依次从三人面上滑过,复又闭上眼。
苍冥怒火攻心,大踏步上前,“啪啪”,左右开弓连扇云锦十数个耳光。
“贱人!”
云锦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了,缓了片刻才看清打她的是苍冥。
素日她只觉苍冥冷面冷心,不曾想出手竟这般重。殷红的血从她嘴角溢出,溅落身上。浅碧色衣裙本就沾上血污,被水浇后血迹晕染开,滴上血珠后愈加惨不忍睹。
她的两边脸颊高高肿起,鲜红指印尤为刺目。但她浑不在意,染血的唇角扬出一抹极轻极淡的笑容,像是在嘲讽着什么。
徐彦知最是纯善,虽深恨云锦,但瞧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不由得生出羞赧之感,好言劝道:“云姑娘,你好好的姑娘家,为何要做魔教的走狗?还不如与我们合作,一来可将功补过,二来也免受皮肉之苦。”
云锦淡漠地睇他一眼,无动于衷。
宋泊几人面面相觑,未料到她生得柔弱,却悍不畏死。宋泊性急,早不耐烦起来,威胁道:“姓云的,你再嘴硬,我就在你左脸上划一刀。要还不开口,就继续在你右边脸上划一刀……我给你一刻钟时间,你自己掂量吧。”
云锦抬眸望向窗外,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天高云淡,日光倾城。
她忽然记起,幼时曾来过天镜阁,彼时与爹娘一起,还是云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如今她重回故地,却已物是人非。
其实爹爹还是疼她的爹爹,初云山庄依旧美如画,只有她变了,成为被世人唾弃鄙夷的蛇蝎妖女。
宋泊斜睨着云锦,他生平最恨魔教中人,真是恨不得一掌劈了她,偏又不能,直气得喘粗气。“你的时间不多了。”他暗暗下定决心,她再不开口的话,非划破她的脸颊不可,叫她生不如死!
云锦忽然抬眼望他,嘴角轻轻上扬,并不是笑,而是对他的蔑视:“宋泊,你趁早杀了我罢,不然我定会杀了你。”
宋泊大怒,闪电般扼住云锦的颈项,“贱人!”又甩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云锦满嘴血腥味,剧痛直冲上脑,痛得她几乎不能呼吸,软软地靠到竹椅背上。
倘若她就这样死了,穆寒舟会不会放过云家?
“云姑娘?”
徐彦知轻唤,生怕云锦一口气不来,就此送命。
云锦应声睁眼,充血的眼底爆发出阴冷寒意,挑衅地笑了:“啊,徐副使,你还不知道呢,安国公主死在了永夜塔。”
永夜塔,高耸入云的塔楼,外墙由玄铁和人骨砌成,是魔教关押仇敌之所在,里面冤魂无数。
徐彦知再好脾性,听到云锦之语也不禁变了脸色,急问:“你说的当真?”
云锦骤收笑意,目光凛冽如冬日寒冰:“我提早告诉你,是因你对我尚存善意,不想让你继续做无用功。李清婉承受不住内心苦楚,从永夜塔一坠而下。日后你到了本教,就去永夜塔东南方向的墙角处挖吧。”
徐彦知脸色惨白,整个人如同被冰封住,动弹不得。
宋泊忙劝他:“徐副使,魔教教主尚要以公主为质,岂能让她出事?这妖女胡言乱语,欲使你乱了心神,你可不能中计!”
但徐彦知木然而立,把他的话当了耳旁风。
宋泊登时怒不可遏,抓住云锦的前襟用力甩出。
云锦如飘落的树叶,在空中划了个弧形,重重撞到壁上,而后落在坚硬的花砖地面上。
苍冥暗道“不好”,抢上前去。
只见云锦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双目半睁,呼吸急而浅,很快就消失殆尽。
苍冥大惊,忙连拍她几处大穴。
“死不了。”宋泊嗤鼻冷笑,从怀里掏出一颗桂圆般大的黑色蜡丸,破除封蜡,捏住云锦的脸颊,塞入她口中。
“这是蚀心散的解药,也是续命良药。她想求死,可没那么容易!”
宋泊拍拍手道:“不用担心,她很快就会醒转。”
苍冥方抒口长气,问宋泊和徐彦知:“属下要回去复命,您二位一起走吗?”
宋泊干脆答道:“我懒得看她,走吧。”
两人下楼,发现徐彦知未跟上。宋泊扭头欲唤,苍冥拉住他的衣袖,低声说:“让他自己转过弯来罢。”
烟雨楼。
宋泊把天镜阁内发生的事情向余鹤年和穆寒舟详细述来。
余鹤年听完,皱眉问:“你们去了半日,竟没问出她的身份?”
宋泊面露惭色,低头不语。
苍冥沉吟道:“魔教里除春花秋月四使外,便是白虎堂堂主和右使地位最高。听闻右使在两年前的大战中受了重创,一直闭关休养,又与教主苟且不清。而这姓云的女人武功极高,心性冷硬,是白虎堂堂主的可能性最大。”
余鹤年思量片刻,问穆寒舟:“寒舟,你怎么看?”
穆寒舟微微一笑,语气笃定:“她是右使。”
余鹤年目露欣慰,“你如何肯定?”
“弟子也是猜的。”
余鹤年不满地望穆寒舟一眼。
但穆寒舟坦然自若垂下眸光,看来并不打算解释情由。
当着旁人面,余鹤年也不好说什么,对宋泊和苍冥道:“她的确是右使。派人把她看紧了,魔教的教主定会来救她。”
宋泊和苍冥齐声答应。
宋泊又问:“师父,您早就知道她是右使?”
余鹤年点头:“几年前,右使与白虎堂堂主同列七杀,有个名头叫春花秋月。你看她那个模样,更像春花还是秋月?”
宋泊细想了想,仍是不解。
“师父,她的模样怎么了?”
余鹤年叹道:“你呀,怪不得丁韫总说你是个莽夫,也忒不懂风情了!”
宋泊听得师父如此说,羞赧地摸了摸鼻尖,“师父又取笑弟子!”
苍冥忙笑道:“宋大侠,这种事情,您问咱们王爷就好了。”
宋泊忙问穆寒舟,“师弟,师父说的是什么意思?”
穆寒舟笑了:“大师兄,你怎地忘了?白虎堂堂主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而右使轻功卓绝。你不是同她交过手么,看不出她的身法?”
宋泊恍然大悟,“嘿嘿”直笑:“是了,原来是这样!她的轻功实属罕见,也就师父能强过她。”
余鹤年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师父,师兄。”
悦耳的声音引得几人侧目,原来是阿柔姗姗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