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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潜龙授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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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辞了伏廷,李镜竟自驾云一路往西,到了南山的山涧石林中,方才按下云头,在石溪旁歇下了。

李镜蹲下身去舀水,将面首濯洗干净,他瞧着溪流中映着的自己倒影,又强自打起精神,沉吟道:“既立了心来,便不能多想了。”正此时,忽然水底银波凛凛,有水鱼浅游而来,时隐时现。

李镜见了脸色微变,知是东唐君的人一路寻他踪迹而来,暗道:“我能得伏廷襄助,从囚笼阵中脱身,又能轻易逃出湖府,想必是东唐故意纵我。既纵我出逃,怎又着人追我行踪,他到底盘在算甚么?”

李镜心念一转,恨意立生,摇头想道:“我也不理他盘算什么,偏不叫你如意就是了。”便捉起两颗石子,并指一弹,射入水中,只见水花不溅,已晕开一片红来。

李镜立起身来,直奔林中,一路避开经水地方,直寻到集月潭,辟水落到潭底。水下石宫门户严闭,守潭石兽镇立两旁,李镜看着,没来由心中一空,想到自己与龙王爷爷并不相熟,贸然前来求事,也不知老龙王见他不见,一时也不上前。

正就此时,潭宫大门忽然洞开,两黑影鱼贯而出,竟是两小童身量的耄耋老翁。二人迎向李镜说:“老龙王等候小太子已久,吩咐老奴出迎。小太子既然来,缘何不问门?”

李镜心想:“爷爷料定我会来,因此着人等我么?”

他这些日子被羁于赖事之中,归无归处,去无去处,身似飘蓬,此刻闻听这话,竟如有依托,不禁心中感激,忙上前道:“小辈来迟了,叫爷爷久候了,相烦二位带路。”

两老奴秉烛在前,领着李镜进到潭宫。三人在暗廊中穿行,还是之前与东唐君同来时的路,到了石室前,两老翁还把手中火烛给门壁石兽含着,与李镜道:“小太子快请进吧。”

李镜推门便进,只见周屋摆置也与先前如出一辙,只是没有燃香,秦恕仍自端端坐在座上,也跟初见时一样不差。李镜心头有千般言语,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揭袍摆跪倒在地,轻声唤道:“小辈见过秦爷爷。”

秦恕笑道:“小太子去而复回,所为何事哪?”说着站起身朝李镜走来。他眼目不灵,却行步如风,两步已至李镜身前,伸手往人胁下一托,李镜顿觉膝下绵软,身子一轻,已被搀立起来。

秦恕拍拍他肩头道:“何至于此?小太子坐下说罢。”一手牵着李镜进座。

李镜不敢拒却,便坐下道:“我今日前来,实是走投无路,想请爷爷帮助我一件事。”

秦恕也不细问来情,已直摇头道:“那恐怕就不能够啦。我耳不聪,目不灵,又老不中用,能帮得上小太子甚么呢?”

李镜忙道:“不是难事,我想让爷爷差人到东海,请我大哥前来相见,我有些话必要与他说。我如今处境,实在无人可托,若独自归海去找大哥,又怕叫族兄逮住,就再出不来了。”

秦恕道:“四海这事我本不欲掺和,唤作别个来求我,我是断断不会答应的,但小太子你不一样,阿潭以前亏欠你许多,你求到我这来,我少不得替他还一些儿。”

李镜闻言一怔,心中暗想:“爷爷怎么像知道我和东唐君的旧事?难道那三离阵中之事,他也知道么?”正自想着,秦恕已曲起两指在桌上叩了三叩,门外两个老奴闻声而进。

只听秦恕吩咐:“你们一人到房内,取我佩珠来,一人去唤阿乙前来候命。”两老奴领命而去。

秦恕又回头与李镜说:“我差人赍书入海容易,但韶海如今情势,只怕轻易请不动你哥哥。得要你付一件信物,我才有个好由头将大太子唤来。”

李镜道:“我现在身上无物可托,爷爷将我佩剑拿去罢,我大哥认得。”立从袖中抽出银水剑,化作半掌长的匕首,交在秦恕手里。

秦恕握匕在手,细细摩挲,忽然呵呵一笑,问道:“这剑是阿潭送你的么?”

李镜被此问勾起心底旧事,微微难过,低声道:“这银水剑是东唐于珍宝宴上射下,但不是给我的。”秦恕问:“怎么说?”

李镜道:“大哥爱极此剑,东唐旧时讨我大哥欢喜,才为他宴上射覆夺宝。偏因这是对剑,大哥觉得放着可惜,便将其中之一口给了我使……”说到此处,李镜不由苦笑,又道:“他原不是想给我的,却又落我手里,强要说来,也算他捎带送我的了。”

老龙王忽纵声大笑,连连叫道:“好,好!哼,不怪小太子这样认定。他当初大的算不下来,才换个小的,这东西原是送给小的,却误送了给大的,也算他落了报应!”

李镜听见混没来由这一句话,心中大为惊奇,忙问:“爷爷此话何意?”秦恕将须一捋,恍如不闻,却再不答言。

恰两老奴遣派好事情,进来复命,秦恕便令将银水剑和佩珠交与携信的人去。一切分付已定,便令进饭。只见四个布衣小童各提金丝柳编食盒进来,上到案前,将菜碟从盒中一一起出,前三样大碟是清水翡翠鲜虾、金汤芙蓉雪鱼和诗礼银杏,待大碟布定,又给二人各布了两个浅碗,分别是蜜渍三春蕊和白桃羊乳羹。

李镜留心察看,见这碗箸虽然简旧,却都规整讲究,且五样菜色品相精致,竟全是自己打小爱吃的,不禁暗自惊奇,又不便细问。

秦恕道:“从这里到东海琳宫路途遥遥,一去一回,少不得要一天一夜。小太子,委屈你在潭宫中陪我了。”李镜连忙说:“哪里?只恐我叨扰了爷爷。”

两人便自用饭。李镜杂事悬心,无意吃食,浅尝几口便即停了箸,却叫人添了一碗白桃羊乳羹。秦恕见他爱吃,还叫人多添些来,又道:“我旧时识得一女孩儿,口味喜甜,也极爱吃这甜羹。”李镜笑道:“我不喜甜,偏就爱它香口。”

饭毕,秦恕又着人上炉瓯茶水,摆置水经枰。他指着茶炉、枰案道:“我这潭宫清冷,终日里只有这消遣,小太子随意陪我一局罢,咱也好说说话。”

秦恕目不能视,却要与他下水经棋。李镜心里好不奇怪,说道:“爷爷下的是蒙目棋,只怕我胜之不武。”但此话出口,李镜顿觉不妥。

皆因习阵之人,最先练的便是通观总揽全局之能,初学时常以各类棋玩教练。东唐君的阵法多半是秦恕所授,秦恕既阵法精熟,棋力自必然不会差。

李镜那不为意话,倒似小瞧了人,他正要寻些转圜话,便闻秦恕大笑道:“四方海龙,司支云给雨,四渎水龙,司总水分流。天水量揆,我未必及小太子你,但地水摛布,你却未必及我这盲翁啊。”

李镜忙顺阶而下,笑道:“爷爷说得是,原是我说错话啦。我从未学过阵法,也不擅对弈,该是怕我扫了爷爷的兴了。”秦恕道:“小太子不嫌我老无趣,我便高兴得很!”

便叫李镜扶他,走到枰案跟前。

那水经枰是一张玉石水案,足有半丈余长,案面是凹凸不平的玉冰石所造,上覆一寸厚的泠沙。

泠沙软密,易于塑形,且水烟不透,覆在高低不平的案石面上,塑出群山、盆地、平林等地情,只需用梭在案面上一划,泠沙分开,玉冰石触锐即化,便有融水沿划道流出案面,成江河流溪之貌。对弈者各执黑、白二梭,分黑白两水系引布,哪一方水情稳定,能总布全陆而入海,且少有涸废者,即为胜。

秦恕教两小童上前,呈盒分梭。李镜让秦恕先拈,自己从后,秦恕也不推让,两指从盒中搛出一黑玉梭来,定了黑水,李镜则掌白水。

秦恕问道:“小太子当真未学过阵么?”

李镜点点头说:“我小时身骨不好,大哥说,学阵多费思量,劳耗心神,因此从未教授过我。”秦恕道:“但要说全然不会,却也未必罢?阿潭专擅此道,你大哥李奕阵图韬略也不差,他俩都是你近身之人,难道你一点未尝沾溉?”

李镜愧道:“平日里看他们研阵,懂一些,不懂一些罢……”秦恕道:“既然小太子不擅此技,咱就不对弈,只由我布置两局,给你解玩如何?”

李镜觉得解玩更有趣些,连忙道:“解玩好啊,但不赌罚,行么?”秦恕笑道:“你说不赌,那就不赌了。”李镜又道:“若我解不过来,爷爷还得恕我呢。”秦恕哈哈笑道:“好!都由小太子说了算。”

李镜自幼得父兄宝爱,又因他年小甚得宠纵,见秦恕颇也迁就,不由生出几分亲近之心,轻声问:“那不知道爷爷出甚么局给我解玩?”

秦恕道:“你且看我布置,烦请借小太子白玉梭一用。”李镜听言,将白玉梭双手奉呈。

这是两童子已分立于案前,一个手捧筹筒,一个捧珠盘。捧筹筒的专事转卦,筹筒内有玉珠,乃四十九枚云雨卦象,筒顶上开有一孔,每回转出一珠,以示三年内天水雨况;另一捧珠盘的,则专事计算回数。

秦恕两手各执一梭,在枰案上画道,摛布水系,李镜循着案边踱步,时或凑身细看,时或负手远观,只屏息不语。秦恕布走了二十回,李镜却不做一声。

秦恕说:“你我娱玩解闷,不拘规矩,怎么你反倒不言语呢?”李镜笑道:“我看爷爷让我太甚,倒不知所措了。”秦恕大笑道:“此话怎讲啊?”

李镜隔着案与他指点,说道:“目前所布,全陆统共有三大江、四大河。其中两江、三河归我白水所有,只要渐次调流,分布全陆,不愁不匀,这又哪里算是困局?爷爷这难道不是让我太过了?”秦恕道:“怎么不算困局?你等十回后再看。”

原来白水所掌河道,多源发北地,且支渠疏少,但有一回转得个“云水丰沛”卦,便会因冰噎不泄,以致河决,或因少湖泽缓蓄,又犯洪涝。

待局布定,秦恕游手一指,说道:“此乃‘元臣误国’之局,且看小太子如何布置?”说着,便将白玉梭还他。

李镜沿案走看沿河四周地形,一路往上源去,经一山岭,见岭下有黑水流过,李镜便分画一道,让白水靠岭而过。

秦恕目不能视,只能听童子报说水情,不禁摇头道:“小太子,你这一步乃‘抛珠得石’之策,不妙至极。白水是高河,你这一下,转了走向,必被我下水袭夺,五转之内,你这大河源头便归了我黑水去,虽解了河决洪涝之忧,但你断失上源,一应旁支,尽成断头死水了。”

李镜却淡然道:“我水系广布,失此一道,未必便输。明见着积重难返,又何必费力纠缠,断去也罢。”秦恕沉吟一声,却不言语,又接着走布。

水棋较之真正的水经大系,实已简易许多,不用计顾八方地情、人城住迁、年月催变之数。李镜不拘输赢,权当消遣,但有一处不懂,随问随解,依着秦恕指点,所布皆调度均匀,分付得当。

约走转了四十回,李镜见秦恕于陆中一盆地内广布泽群,甚是奇怪,禁不住问:“爷爷,你布这些小泽泊是有何用处呢?陆中这地方,大江不过,大河不经,何不直接布大湖,让它蓄水通河,岂不更好?”

秦恕道:“布湖费事,布泽轻巧。”李镜不然,摇头道:“可小泽无用啊,水支分少,流系疏浅,但有一回转个’云雨不齐’,岂不尽皆涸废?”

秦恕沉吟自笑,说道:“小太子年少,原不知东唐湖何因所成么?”

李镜突闻此言,不由一怔,沉心想道:“好端端的,怎么却说到东唐湖去?此话必有藏机。想来老龙王这下棋是假,借棋引题是真。”一思及此,便故意接问:“爷爷倒说说看,东唐湖怎么成的?”

秦恕哈哈一笑,说道:“这一转、两转,见不着成效,百转后自有分晓。你自己看就是了。”

果然百转之后便出变数。

这陆上有一大江,其源出自北山,因北山支顶大变,以致大江改了道,这大江下游又有一支流靠近陆中,竟夺入了一水泽,又因陆中地情凹陷,这支流与那水泽并合,水幅便渐而往西南侵浸,将秦恕之前所布泽薮,一应纵横连淹,不足十转间,竟成一方浚泽大湖,并与大江通达!

秦恕手指着大江,说道:“这就好比是都江。”又沿着水路下走,到了那被支流夺入的浅泽处,又说:“这便好比是东塘。江水由此处入夺下侵,连淹成湖,之后便以入夺之泽,徙其名作湖,此乃东唐湖的由来。”

李镜吃了一惊,登时醒悟,说道:“我向日还不明白,东唐湖属都江水系,乃归入东海,爷爷所司淮水乃归西海,这一方大湖,爷爷如何能弄来给了阿潭。原来是先让他守泽而居,坐享其成了。”李镜心中钦佩,忙退身拱手道:“爷爷观天地逆动而知其变,此大能实叫人钦佩。”

秦恕摇头微笑,说道:“先知这水情大变者,不是我,是我一位旧友。相识之时,我这位朋友的年岁只怕比你还小些,可论布谋总局之能,却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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