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绾瞧他神情不似玩笑,微一迟疑,竟不则声。
李镜见了心里一急,催问:“你待怎地?”卢绾往他身前一靠,忽笑道:“这事我们可以谈。但既要谈事,免不得要谈好处。”
李镜皱眉问:“你要谈甚么好处?”卢绾说:“我助东唐君取天吴,东唐君能替我救白晓。七太子,你倒说说看,我若是助了你,你能让我捞着甚么好呢?”
李镜侧目看着他,心中掂量:“卢绾这人,只为保得白晓性命安然。他若要谋,必先谋对救人有利之事。我须得从这里破豁口。”便说:“东唐君空口无凭说能救人,你就信他了。那我也说了,只要你助我,我也有法子能救白晓,你又信不信?”
卢绾沉色瞧着李镜说:“姑且当我信了你,也肯帮助你,可如今四渎梭在东唐君那儿,你也没本事取来,谈甚么夺天吴?你且说说,若取天吴,你有何计较?”
李镜便说:“东唐既收全了四渎梭,不日后必定取去。你既知取’天吴’藏处,又知途中机关伏阵,若得你帮助,未必不能设一个假宝地,以此混淆真伪,将他困住。那时自有法子,将四渎梭拿来。既得了四渎梭,取‘天吴’便不在话下了。”
卢绾一面听来,微微摇头,待他说完,才接口说:“东唐君是甚么样的人,七太子你比我更清楚。纵使我冒险助你,你此计成算也不高,我也不怕实说一句:你这行事,恐怕瞒不过东唐君,你也斗他不过的。”
李镜闻得这一句“斗他不过”,心底许多委屈愤恨猛然撞上头,登时眼目赤红,一声喝断:“斗他不过,难道就要我眼睁睁看他取了天吴,交予九天,任那天兵剿我族兄不成?”
卢绾见他有切骨恨意,心知不能硬劝,便低声道:“我实话实说,七太子不愿听也罢。”便住了话头。
李镜因怒出言,话过了口,已然后悔,再听得卢绾这句冷语,一霎间心似沉入海中,骤然冷静了。
他心知卢绾一腔心思净系在白晓身上,本就风雷难撼,也不愿再强人所难,便道:“也罢。你是无心襄助的,我另想他法是了。”别开头去,立起身就要走。
卢绾看着他侧影,蓦生一丝不忍,忖道:“虽说他落到如今田地,是东唐君有意盘他入局,可我当初借珠夺梭也算少欠过他一回,如今他来求我,我若不应,却有些不该。”便忽一伸手捉住李镜胳膊,堆笑道:“我又没说不愿,七太子怎么就走?”
李镜微微一愕,回转头问:“那你意下如何呢?”卢绾牵他回座才说:“此事虽成算不高,也未必不可行。但若你非要我授手,我就必得救出了白晓,再来帮你。”
他话中之意,是恐怕帮了李镜,便失了东唐君那救人之法;但若先救出人来,他便万事都好商酌了。伏廷在旁听着,颇觉此事难为,不禁插口道:“东唐君故意以救人之法,将你悬在这儿。他自己未得天吴,怕是不会帮你救下白晓。”
卢绾笑道:“那也未必。正如七太子所说,那救人之法也不知真假,我若以此做借口,非要他证其真伪,也是情理应当的。我不妨先去说他一说,要他先行救人。”
伏廷道:“你去说是一回事,他应不应却是另一回事。”
此话乃是卢绾故意与李镜诉告难处,阐明事有掣肘,并非自己吝惜出手相帮。
李镜听得明白,不待他们说完,便抢接道:“东唐若不答应先行救人,你便只当我今日没来过。于情于理,不能叫你为了助我,而废救人之事。你该要怎么打算,还怎么打算,我自会另想它法。”
卢绾闻言瞧李镜一眼,见他情态委婉,言辞圆熟,不禁微微动容,心中叹想:“近日来这些事,折得他乖顺识事了好多。真是难为他了。”口上便说:“七太子知我难处便好。你话说到此,我一口回绝,未免不近人情。依我看,不如先待我伤好了,见了东唐君,看我是否劝得动他救人,再做打算。你觉得如何?”
李镜心知不好死缠硬磨,便点头道:“这样很好,就依你说的办。你记得锦临即马岭上,有一座水德星君庙么?”卢绾问:“记得,怎的?”李镜道:“我另有一事需办去,三五日之后,会去那处存身,专等你消息。不论东唐应不应你救人,你且也给我带个消息。”卢绾点头应好。
伏廷见二人话完了,便也接一句:“那我也回灵修山罢,跟白眠说你……”他言未尽,忽被卢绾两指压在唇上,做出个噤声的手势。
原来卢绾耳目警敏,不蕴神凝听,也可轻易察觉周里动响。
此时闻得远处跫然,他故此压低声道:“怕是银锦回来了。若叫他见了你们,撞破此事,便不好办了。你们快些离开,后面的事待我见过东唐君,再行计度不迟!”
李、伏二人各自点头,站起身来便走。此时正门已出不得,李镜一手将窗扇按开,脚一点地,悄然跃将出外。伏廷连忙从后跟上,可他身法本不疾伶,此时一个扣步,脚下踉跄,竟低呼一声,没蹿得出去。
外面人闻此异响,步脚微一停滞,忽然加疾,急奔而来!
李镜见伏廷落下,正要打回头救挽一把,卢绾知道来不及,忙伸手一拦,连连摇头示意李镜别回。他上前把住伏廷后领,往回一拽。这屋内摆置稀简,柜屉箧笼一应皆无,哪里来的藏身之处?卢绾心中焦急,只好揭起盖案,往伏廷肩上重重一按,轻声说:“缩身。”伏廷知其用意,弯腰叠身,朝里一滚,存身在那张大案之下。卢绾忙将盖布放下,屈身扶住案边,作出一副痛楚难当的模样,白住面,站定不动,刚然装饰好,就见银锦猛力推门而进。
银锦游目一巡,将目光落卢绾身上。他见卢绾独身站住,一副忍伤下榻、站立不住的形景,神色疑虑深重,忽开言问:“你伤口怎样了?”
卢绾本不愿答睬他,又怕他察出伏廷气息,只得应道:“得芡实尽心救护,以为好过很多了,刚想下榻走动走动,没想还痛得厉害,险些没跌一交。”
银锦闻听此话,目色稍缓,“嗯”地应了一声,回手把门带上,便往卢绾这边来。
他换了一身银纹雪地的伶便衣衫,上绣天蟒,下绣云海,扎腕箭袖,销银玉绳束发,此时一面走来,十分风采利落。卢绾目不转瞬地盯着人,见银锦容色无异,稍事宽心。不料银锦行至他边上,倏然掣掌,直劈向案面!卢绾出手救招已来不及,一张大案登时劈个两分,四下木屑飞散,伏廷仓皇滚地而出,爬起身,拔腿就往外逃。
银锦猛喝一声:“哪里跑!”递手一指,白光飞闪而出,捆仙索快如掣电,直扑伏廷腿背。
伏廷刚然跑出几步,膝腿一痛,两脚已然被捆仙索一头扎定,他大叫一声,身往前控,扑跌在地。银锦把住索尾,反手尽力一掼,伏廷身体跟着腾空翻转,背脊后脑朝地一撞,直摔了个仰面朝天。
卢绾见他出手狠戾,恐伤伏廷过甚,大声喝住:“停手!”
银锦哪里听言?一手绕住仙索用力往回捽抴。伏廷挣爬不起来,被他生生拖拽了过去。银锦两步走至他身前,狠笑道:“还想跑么?”照伏廷胸膛便是重重一脚。伏廷呜地一声,痛得蜷在地上,直哆嗦不住。
卢绾又惊又怒,急出手捉住银锦臂膀,运劲一搡,想要将人震开,可他身负大伤,力气哪里及得?银锦镇身立着,纹丝也不动,怒目回瞪他道:“你当我是傻子么?”唰地一掌搧向卢绾面首!卢绾急仰头要避,却因身上负伤,圆转不灵,被一耳光打得趔趄后退。
银锦指向地上人,朝他厉声斥问:“他是甚么人?说!”
卢绾着了打,激得血气翻涌,额上青筋暴起,哪还肯答他问来?只紧绷脸颊,咬牙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