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开闸】

顾栖身体正支离、意识正涣散。

所见是真是幻，他确认艰难。

眼前一片晦暗的光影，顾栖似乎看到，小马依然死抓着玉竹杖。

而金雕为了更轻松品味猎物的脑髓，正要将他在山岩上撞开瓢。

“小马，拔刀！”

“……？”

“对，举手！”

“……！”

“好……挥刀！”

顾栖一连冲小马下达三重令。

小马惊魂丧魄之际，一一地照做。

一眨眼，狼牙寒光划过金雕的翅膀，金雕吃痛地啼鸣，松开了利爪。

与此同时，顾栖也一跃而起，接住坠落的小家伙。

两人在地上滚了两滚，散落两端。

金雕则带伤展翅，转眼飞不见踪影。

“我……我活下来了？九——哥——”

小马不敢置信，磕磕绊绊地前行，摸到顾栖的臂弯。

朦胧中，顾栖感到一丝清凉：

“呵……感谢雕兄……送你回来……省去好多的麻烦……”

“九哥，你别吓我——你……你的声音——太难受……”

“正好……这边的事……也了结得大差不差了……”

顾栖有如沉入了泥淖，好不容易站起身，艰辛地跋涉，又原地栽倒。

小马锁骨上，金雕爪痕还在滴血。

肩头多出一人，他自己险些也摔趴。

但他顾不得疼痛，晃两晃身子，咬牙稳住了双脚，纤弱的肩膀撑住顾栖的重量。

司马骜目睹一切，疯吼着靠近：

“张老九，小瞎子既然还没死，你可就怪不得本帅啦！”

他凶相毕露，一把提溜起小马。

小马两脚悬空，欲哭无泪。

顾栖却直不起腰、抬不起头，连喘息的力气都所剩无几。

司马骜：“张老九，你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响啊。又要本帅供姓杨的养伤、又要本帅释放仨小子，本帅真要都依你，手上岂非什么筹码都不剩？”

“司马骜……放下那个孩子……”

顾栖没一丝生气，嘶哑的声色，好像发自于幽冥。

小马像是意识到什么，绷紧脸、攥紧拳：“九哥——你别说了——”

他毅然地转头，“注目”满身绷带的“恶鬼”：“司马骜，我跟你走。”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学张老九叫本帅名讳？”

司马骜凶暴得似是要吃人，猛扇小马个大耳刮。

小马娇嫩的小脸，顿时碎玉洒一地。

转瞬，星星点点的碎屑，又重新粘合到一起。

“用我一人的禁锢，换得九哥一群人自如……你司马骜自己刚刚才钦定——我的价值，举足轻重。”

小马唇角沁血，脸上却扬笑。

“九哥，别为我担心，咱们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司马骜被反驳得哑口无言，拎起小马的后领，歇斯底里地咆哮：

“张老九，本帅对你仁至义尽，小瞎子本帅吃定了！”

诚然，这位大帅也不会忘记自己最想要什么。

他当真允诺顾栖的条件，命令十几个部下，又押了管韬丁准瞿良三人上前来。

三个小子难以从震恸中回神，愤恨视线直射向远处的玉儿。

“那个人真是我们熟识的嫂子？”

“你还管那人叫‘嫂子’？”

“是啊，我们叫了多久的‘嫂子’，就被瞒骗了多久……”

司马骜可没闲功夫看他们恸怀。

“为本帅破解闸门的机关——现在、立刻、马上！”

老妖怪似的吼叫，响彻了山林。

顾栖困厄地昂头，视线扫过三个小年轻身上累累的血痕。

“都是皮外伤，我们不打紧。”三人坚定请顾栖安心。

顾栖点点头，不着痕迹地凛目：

“那就教司马大帅瞧瞧你们的本领。”

三人领会顾栖意图，极力克制着悲痛，转而面冲司马骜：

“我们需要趁手的工具。”

“来呀，他们携带的东西，你们随便选。”

司马骜手指尚存的那些个高手，又挑了自己二十个精锐的部下，要他们跟随一起行动，严密地监视三人。

“速去速回，万事小心。”顾栖身形摇摆，却给了三个小子最强有力的眼神。

三人穿戴整齐，冲他郑重地颔首，迎着一轮红日踏上前路。

天边的云来了又去，卷了又舒。

司马骜死掐着小马不放，等到午时烈日正当空：

“张老九，那三人怕不是也全军覆没在机关里了吧？”

顾栖回他个笑，苍白无力中，有不屑，也有胜券在握的笃定：

“司马骜，你看那边。”

“看什么——看……！”

司马骜狂叫一半即愣住。

远方的一座高峰，出现了哗哗落水声。

司马骜手下一众人也都为之吸引，纷纷来到山崖边。

青天白日，斗转天回，那座山体的顶端，滚滚洪流喷薄而出。

顷刻间，原本光秃秃的峭壁上已涌现一道疾飞直泻的瀑布，惊涛出危石，骇浪破云天。

“闸门开啦？”

司马骜大喜过望，手下人等也都眉飞色舞。

水石相激，清渊堆雪，确是雄壮瑰丽的伟观。

顾栖睨着眼前盛景，随口低吟：“飞湍瀑流争喧豗（huī），砅崖转石万壑雷。”

“好个张老九，竟还有这般造诣，本帅看你不逊于建安风骨呀。”

司马骜阴阳怪气。

那是，别说当下的顾栖，就是刚穿过来、原身四五岁那会儿，单凭九年义务教育，他也能制霸全天下了好伐。

“司马骜，别高兴得太早，你再看。”

“……？瀑布的水怎么越来越小？”

千丈激流止歇了。

午后的炎阳，很快晒干崖口的水痕。

“张老九，这怎么回事？”

司马骜发疯地嘶吼。

“司马骜，三个年轻人有能力开闸，自然也可以关闸。别急，等谆修养好伤，我们会再次启动机关。在此期间，你只能等。”

一上午过去，顾栖没能回复一丁点体力。

说完这些，他一阵深咳，又瘫倒在地。

“好哇，好哇，本帅等。如今本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司马骜七窍生烟，抓着小马就走。

将军帐已在司马骜部下的手底重建。

他回到帐中，将小马扔到榻上，扯下了绷带，露出遍布脓疮的手。

“小瞎子，你想要活命，就乖乖给本帅享用。”

这位大帅佞笑如厉鬼，捏起小马的下颏，臭气熏天的烂指头，又顺势下移，抚过小马的脖子，探入小家伙胸膛，肮脏地滑弄。

“那你得离我再近些……”

“哟，真是个好孩子，这么快就想通啦？”

司马骜一张腐恶的脸，腆到小马半寸远。

“再近点……”

小马含混地喃着，忽然抬个头，一口咬得司马骜左耳鲜血淋漓。

“小瞎子——你他娘找死！”

司马骜嗷嗷乱吼，眼见大开杀戒。

小马毫无惧色，啐出嘴里腥臭的血，一点不像个孱弱的孩子：

“司马骜，我若有事，九哥定不肯帮你。你想得到留侯天运仪，就碰不得我一分一毫。”

司马骜再度被狠狠拿捏了心理，捂着耳朵退出将军帐，无能狂怒：

“来人，都给本帅听好啦。打今儿起，好吃好喝地供着小瞎子。他活得滋润，本帅目的才容易达成！”

吩咐完手下，这位大帅又仰头望天，两道鬼火射出眼：

“现下回想，那只畜生有趣得紧呐。看着不像野生、倒像豢养……”

隐隐地，顾栖听到司马骜在切齿嚼牙。

他想抬眼瞧一瞧小马，可即使是呼吸，身体里都似海沸山摇。

玉儿暂时放下杨缮，慌张赶来为顾栖号脉，惊愕写了满脸：

“九爷，你怎会断了肋骨还中毒？不好……这毒感觉会致命。你、你大概只剩——”

顾栖淡泊地笑：

“嫂子直说，还剩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