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听到消息,金文栋就带着自己的卫兵前往都指挥使司,他的亲兵折在探消息的路上,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金文栋就知道临川城不能多待了。
谋逆风波乍起,一时间人人自危。
许多官员慌忙出逃,金文栋用锈住许久的脑袋去想到底怎么办,正束手无策之际,就见蔺方元驾着马车来找他。
二人会面,率先遣散二人府上的家眷奴仆,省的被魏如海捏住把柄。
这时候天还黑着,金文栋命全府不许点灯。
书房内,蔺方元与金文栋身前只有一盏油灯。
金文栋低声快速道:“方才总督季明叙来我这处拿上兵符去城外调兵,若是顺利地话,应当能在时态没有扩大之前将这起谋逆镇压住。”
蔺方元一夜未睡安稳,当下身心俱疲,紧皱眉头道:“这魏如海究竟是何人,文栋兄此前没有听说过此人吗?”
金文栋叹了口气:“唉,都是孽缘,早先我未曾调任至九江时,陛下将我唤到京城卸了我的兵权,魏如海是京城人士,时值秋日,先太子还未病逝,但先太子品行如何,众人皆知,这先太子在出行游玩时,见魏如海的姐姐貌美,竟强行掳去做苟且之事——”
蔺方元倒吸一口凉气。
金文栋脸色复杂:“不仅如此,魏如海的长姐性格最是刚毅,原先已经许了人家,遇上这事儿,竟然投井了,尸身捞上来时,来看的神婆们都说怨气太重投不了胎,却没想这事儿传到先太子耳中,”
“先太子觉得魏如海家中晦气,竟然一把火将他家的院子给烧了,魏如海的父母也葬身火海,本是四口之家,却落了个家破人亡。”
蔺方元大手摩挲着膝头,心头焦灼不已:“那这魏如海——”
“我当时刚被卸掉兵权,皇上本就待我不甚宽厚,又见是我座下将领,根本没还魏如海一个公道。”
蔺方元“哎呀”一声,“造孽啊!”
他与金文栋兴趣相投,皆是重情重义之人,金文栋说起这桩旧事,还有些唏嘘,又道:“我无能,没能帮他。”
“后来他跟着我来到九江,意志消沉,却被下面的人陷害,最后依照朝廷规制只能做个千户,但他在军中名声不错,加之这些年孟泰与京城来的官员们行事猖狂,只怕不少人心生怨怼,这才聚众起义。”
金文栋看向蔺方元,“我二人无权,在九江行事备受掣肘,但如今谋逆一行被京城知晓,只怕你我少不了再次贬谪。”
蔺方元看着他,心寒不已,呢喃道:“这世道,早先我为官清廉在京城备受排挤,可如今陛下自己造的孽,竟然要我们来偿还?”
金文栋苦笑:“贬就贬吧,这城内待不下了,你带些贴身人,随我去抚州城,我二人从抚州城求援,只怕还有些平叛的胜算。”
两人说罢立时动身,偌大的府邸登时空空如也。
而上午阿命来寻人时,毫无意外扑了个空。
她眉头紧蹙,但并不意外。
估量着时辰,不禁想到季明叙还未调兵归来,她登时心里咯噔一声,立时穿街走巷赶回清水胡同。
哈童和伊奇等人正在小院戒严,一开始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叛军,却不料是她。
“将军——”
院内的呼硕也看过来。
阿命又去几个厢房内略微清点了人数。
文太原、孟耀年还有李菁看到她连忙起身行礼:“月大人——”
一旁是孟芙莹和范享贵,众人都忧心忡忡地看向阿命。
阿命沉声道:“等不了了,城外出事了,季明叙此行凶多吉少,伊奇,你带着他们迅速撤离,不出一个时辰,临川城定会落入孟泰等人之手,你们按照我所说的直接北上入京。”
呼硕眉头紧皱:“我留下!”
阿命摇头:“你们留下没有用,快,一刻钟内赶到我们的暗道,你们快回京,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说罢,她看向伊奇,“你将他们送至二十里地外便转道抚州城,抚州城兵员充分,进了城直接前往当地的布政使司,去找金文栋和蔺方元,告诉他们临川城的刘浮山和孟泰反了,让他们务必快速调兵,否则九江危矣。”
“是!”
众人抱拳。
他们的行礼都很少,除了孟芙莹有些女儿家的小玩意儿,带上些出远门要用到的东西,不过片刻众人就出发了。
在临川城的暗道附近,阿命的庄子已备好马匹,众人随时就能出发。
伊奇一拍马鞭,对着阿命遥遥挥手,呼硕和哈童也同样,随后彻底消失在胡同内。
阿命看着他们离去,从东厢房里拿了些干粮和一个包袱,随后前往城门的方向。
意外的是,路上忽然下起小雨来。
阿命意识到已经春天了,扶着斗笠,在巷间的青石板小路上缓缓行走。
路过一些叛军,现下全程搜捕阿命,他们看见阿命戴着斗笠,立时让她露脸。
“不是!下一个!快找!那个娘皮狡猾得紧。”
阿命脸上贴了张人皮面具,眉眼已与先前天差地别,她挑着扁担,讨好地弯腰行礼,随后像个小老百姓那样迅速走远了。
她脑海中蹦出很多事。
一些是京城,一些是九江,一些是季明叙。
很多年前她图谋天下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条路不会平顺,来到九江兴许也只是其中最平平无奇的一环,她或许会死,也或许会勇往直前,但是季明叙却成为那个为数不多的变数。
她知道城外的官兵定会留着季明叙一命来威胁她,那么她的对策呢?
女人眸色一深,从容走在大雨中。
春雨润如酥,百姓们见谋逆的官兵不曾伤害百姓,也有一些出行走动的,阿命混在人群里,终于到达了城门处。
城门已经关闭,严禁百姓私自进出,凡是有擅自进出者就地斩杀。
阿命在摊儿上买了个果子,一边颠在手里蹭了蹭,随后直接放在嘴里啃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阿命看到天空中冒雨飞翔的澈根在不断徘徊,就知道伊奇等人已经出了城门。
她躲在檐下,已经有了对策。
富贵险中求,不孤身入虎穴,焉有后头的富贵?
终于,晌午时分,雨停了。
城门外的大地忽然密密麻麻地震动起来,阿命睁开双眼,抱着怀里的绣春刀,躲在檐下看了看放晴的天。
真正的厮杀,现下才开始。
.
临川城外大军压境,密密麻麻的人头看得城门处的将士心惊不已。
这时候,收到消息的孟泰在卫兵的陪同下缓缓驶向城门。
马车缓缓停下,基于之前阿命刺杀魏如海的经验,这回卫兵们几乎是贴身护着孟泰。
阿命在暗中观察着周遭地形和环境,却没有冲上去。
孟泰如果在城外有援兵,就算杀了他也无济于事,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季明叙的安危。
孟泰从马车上走下来,被卫兵们陪同着登上城门。
阿命眯起眼,动了动手中早就备好的小玩意儿。
城外,在僵持的氛围中,一个居于主位的将军对着身后的队伍挥挥手。
随后,一辆简陋的马车也浮现在众人眼前。
小兵们将这辆马车驶入城内,城门突然打开的那一瞬间,阿命猛地睁眼看去。
马车捡漏,粗糙的车帘被风一吹就露出里面人的身形。
阿命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隐藏好自己的身形,下一刻,马车里面的人被人拽下来,正是前去调兵的季明叙。
后者身形高大,照旧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除了脸上擦了几道黑灰,和手上捆绑的绳索以外,几乎没看出什么和往日不一样的地方。
阿命目光却缓缓下移,随后视线钉在他膝盖处,在那儿看到一道明显的血迹,而血迹周围,是一道已经被折断的箭矢。
男人走动时,被箭扎伤的腿还有些拐动。
阿命知道,他的那条腿几乎废了。
刘浮山是个狠角色,将箭扎在他的膝盖骨上,生怕他跑了。
季明叙费力地走上城池,看着城门前密密麻麻的人影,精致的面孔被风吹得愈发苍白,他抿紧唇,看了看自己那条流血不止的腿,克制着自己不向身后看。
他知道阿命一定在。
九江谋逆,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就是不知刘浮山等人下一步计划攻打何处。
季明叙调兵不成反而被暗算,已经做了身死的最坏打算,却没想到刘浮山并不想要他的命,反而要让阿命来换他。
城门处的风冷得骨头生疼。
季明叙感觉自己几乎不能站立,倒不是因为身上的疼,只是觉得命运在冥冥之中标好了加码。
季明叙心想,如果阿命需要,他可以替她的宏图伟业铺路。
一个要做皇帝的人,不会轻易为谁停留。
孟泰咳嗽几声,魏峰连忙拿来狐裘给他披上,至于一旁的季明叙,被他狠狠踹了一脚,还是故意踹的左腿。
季明叙冷冷看向二人,神色莫辨。
阿命在楼下看不清城池上的景象,但是叛军的声音悠悠传下来——
“九江巡抚月阿命,我知道你就在这周围,你看见这个人了吗?这是和你一块儿从京城来的狗官季明叙!就是那个颇得皇帝圣宠的季明叙!哈哈哈哈哈——他的腿已经废了,不知道你看见没有——”
“哈哈哈哈,但是我们想留他一命,条件吗,就是你来换他,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这种舍己为人的事情嘛,不愿意换也无所谓,但是你不站出来,等我开了城门,这城中的百姓可就不知道会怎么样喽~”
魏峰猖狂的声音透着股得意洋洋。
他这声音与远在北元的澈离牧歌十分相似,大抵是猖狂的人都同样一副丑陋的姿态。
阿命站在暗处,不为所动。
她心无波澜,只是握在绣春刀上的手略微紧了紧。
城门上,男人声音淡淡:“京城谁不知我二人是对头,也就只有你们才会想着拿我威胁她。”
孟泰眯起眸子:“关系不好又如何,你二人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若是身死在九江,她就算回京见皇帝又能落得什么好处?皇帝派你们来九江,一是为了让你们处理行贿案,二是让你们捉到庆愿的把柄,这些话,可都是月阿命亲口告知于我的。”
季明叙轻嗤:“就算是来捉拿庆愿把柄的又如何?你知不知道月阿命心中所想?她巴不得我死在九江,这样皇帝只能唯他是用。”
孟泰只当他在嘴硬。
魏峰在城池上喊得嗓子都哑了,却始终无人回应,孟泰让另一个人接着叫,他断定月阿命定然就在这附近。
而另一处,女人早就离开了隐蔽的位置。
她回到街巷内,宰了自己叛军之后,顶着这张易容过的脸跟着队伍前往城门处。
她胆大心细,没几下挤到了城墙边缘。
阿命以少对多时,并不愿意贸然出手。
她只在经过每个人时送一根针到他们的关节处,那针扎着很疼,扎完之后整个军队都在哭嚎。
阿命便也跟着哭嚎,周遭人根本没人认出她。
城门处的异动让孟泰等人惊异不已,这时候天空中却传来一声尖锐的鹰啸,响彻天际,立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魏峰激动道:“这是月阿命的鹰!来人,快把他射下来!”
季明叙在一旁懒懒道:“呦,你以为这鹰这么容易得手啊,想当初我就是因为这只鹰差点被阿命爆头。”
弓箭手们直接瞄准,却不料那鹰隼飞行速度极快,掠过众人时,压低身形与众人擦面而过,一道卷轴从它爪中落地。
“上头有字!”
季明叙眼皮一跳,下意识向城楼下方看去,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士兵们忽然来报:“不好了!弟兄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竟然都吐血了!”
孟泰深吸一口气,面色铁青:“一定是月阿命在捣鬼!”
城楼下方的乱子还在继续。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城门前的兵员们已经死了半数,阿命的鹤顶红里加了猛料,一根针扎进他们心肺处,针身上蘸取一些药汁,就能轻易取人性命。
这法子不常用,毕竟战场上没有人会给你时间使这些阴损的招数。
孟泰等人正在看那封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