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医师话毕,便退下了。
“既之,修……就先交由你照顾。我多年未归,爹娘想必十分挂念与担忧,我先向他们请罪,稍后再来。”花玦衍朝季修身上匆匆瞥了一眼,随之又马不停蹄往都主以及都主夫人的院子去了。
儿子离家如此之久,都主及夫人自然是怄气的,可他们又极其宠爱花玦衍,既不舍得打,也不舍得骂。
最后,只想出了“罚跪”这个法子。
说是惩罚,其实只跪了一天一夜。
即便如此,都主与夫人依然心疼得不得了。
“就你这没心没肺的性子,我看呐,让你跪多少天怕是也改不掉的!”都主大人重重地叹了几口气,“起来吧,别跪了!我看呐,还是罚你在府中禁足一百年更有用,你意下如何?”
花玦衍动了动僵硬的手脚,缓慢而艰难地站起身,准备离去,“儿子认罚。”
“陌儿,回去好生歇息。”都主夫人望着花玦衍的背影,满眼心痛。
花玦衍向着他们鞠躬行礼后离开:“爹、娘,儿子告退。”
出了父母的院子,花玦衍便赶往自己的院子,不一会儿,他便经过了季修住的房间。
花玦衍鬼使神差般进了房。
果然如黄既之所言,季修的房内,堆积了许多纸,每张纸都写满了字,字迹工工整整。
越是看着那些季修抄写的字,花玦衍的内心越是愧疚。
等他返至自己房间,看见虚弱地躺在自己床上的季修,心中惭愧至极。
“既之,我来照顾他,你去休息吧。”花玦衍绕到黄既之身旁,轻声说道,“是我对不住他。”
黄既之未言语,瞧了花玦衍一眼,默默走出了房间。
他明白,发生这种事,主子也很难受,此时能做的,只有弥补犯下的错。
九千年的时间,季修已然长大,花玦衍记忆里的半大孩子,早就变成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
花玦衍恐惊扰到床上的人儿,轻手轻脚坐在床边,继续打量着季修。
正如花玦衍此前猜想的一样,一万岁的季修已经拥有着不俗的相貌,面上的稚嫩全然消退,仅剩下俊逸出尘的容颜。
此时此刻,那人瞧着十分虚弱,脸色苍白,下嘴唇留了一道刺眼的咬痕,嘴角仍是有细微破损,尚未愈合。
花玦衍不由地皱起眉,拿起柳医师临走前给的药膏,拧开盖子,抹了抹,而后用指腹轻柔地、一点一点涂到季修嘴唇那儿。
想来,定是他昨夜的粗暴行为,让那人受不了,随之咬伤了自己。
帮季修涂完药后,花玦衍又撩开季修的衣物,检查他身体的愈合状况。柳医师医术高明,季修的身子在被他施展过治疗术后,身上的淤青与红痕几乎消散。
花玦衍这时才松了一口气,为季修穿戴好衣服。
“娘……”花玦衍刚帮季修整理好衣服,又听见他嘴里正念着梦话。
床上那人一边喊“娘”,一边抬手乱抓,这一抓,便紧紧握住了花玦衍的手腕,怎么也不肯放开。
花玦衍这才惊觉,季修手中的温度滚烫,他急忙探出另一只手,抚摸那人的额头,果然在发热。
少主大人有些慌了。
连忙唤来黄既之:“既之,打盆水、取布巾进来!修在发热!”
等黄既之端着这些东西入室后,花玦衍便再度撩开季修的衣物,亲自为其擦身。
擦拭得轻柔而细致。
“少主有事再唤我,属下告退。”黄既之望见眼前的一番画面,莫名觉得有点奇怪,可又描述不出口,只好转身离去。
卧室内。
花玦衍用浸了水的布巾帮季修一遍遍擦拭着身子,额头、脸、手、腿,细致入微,终于,床上那人的体温降了下来,可口中仍呢喃着。
“少、主,少、少主……”
花玦衍闻言心痛不已。
在他心中,自己果真等同于沈淮,如父如母。
“我在。我回来了。”花玦衍俯身过去,轻拍季修的肩头,温声细语道,“别怕,没事的。”
在花玦衍的安慰下,季修原本紧攥的手逐渐放松,坠到床上。花玦衍将他的手收回到被褥中,随即便倚靠着床柱,闭目养神。
昨日跪了一天一夜,花玦衍未曾合眼,这会儿刚闭眼,就进入了梦乡。
接连几日,花玦衍都守在季修的床边。
季修发热了,他便替他擦身。
季修梦魇了,他便拍肩安抚。
“等修清醒之时,你该当如何?”黄既之问。
花玦衍早已有了明确的答案:“若他对此地心生厌恶,想走,我绝不阻拦。若他仍然想留在都主府,我定会助他养好身子。”
二人谈话间,殊不知,躺在床榻上的人儿,眼皮颤了颤。
次日清晨。
当季修极力地睁开干涩的双眼时,如愿地看见了一个人,他坐于床边的椅子,手肘撑在床沿上,掌心托着半边脸庞,双眼闭合,几缕青丝垂下,一向艳丽的容颜,竟多了几分憔悴。
应当是这几日,精神高度紧绷所致。
其实在昨日,季修就已然清醒,只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嘴也张不大,发不出声音。
可他知道,少主昨日为他……解衣擦身。
还知道,少主昨儿夜里轻拍他的肩头,俯身在他耳旁说,“今夜没有梦魇了么?真好。”
季修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想要触碰眼前之人,那个,他盼望了九千个日日夜夜的、他永远的恩人。
明明近在眼前,偏偏就差了一点,怎么也碰不到。
“少、主……”无奈之下,季修张开嘴,扯着嘶哑的嗓子,出声唤他。
下一秒。
花玦衍迅速抬起眼皮,四目相对片刻后,花玦衍猛然站起,朝外叫道,“既之,去喊柳医师过来!”
没过多久,柳医师便匆匆忙忙地入室,为季修号脉。
“禀告少主,这位公子已无大碍,只是多日卧床,身子难免虚弱。往后几日,应该适当下床走动,活络筋骨。饮食方面多注意,补补身子,会好得更快些。”柳医师讲完,便自动退下了。
季修从床上慢慢坐起:“既哥。”
“你感觉如何?”黄既之话里带着关切。
“好多了。”季修连忙点头。
听见这个回答,黄既之总算放下心来,离开房间。
卧室内。
霎时间仅剩两人。
花玦衍远远地站在窗前,面色凝重地望着季修。
今时今刻,直到季修真的醒来之时,花玦衍反倒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用什么语言来面对季修。
好在,季修先开口说话了,“少主此番远行,可有寻得心仪的宝物?”
“嗯。”花玦衍闻言愣怔片刻,面容不再紧绷,开始缓步朝床榻走去,“你,想瞧瞧吗?”
季修点了点头:“好。”
他话音刚落,花玦衍就甩了甩两侧的衣袖,两条赤色的绫带立即从各侧的袖子内飞出,飘在空中。
“这便是……您的法宝?”季修稍稍瞪大眼睛,盯着那两条带子,迟疑道。
花玦衍问:“你觉得如何?”
“挺符合您的气质。”季修一本正经地看向花玦衍,委婉地回。
“是么?你是夸我,还是调侃我呢?”花玦衍浅淡地笑了笑,那两条赤色绫带忽地动了起来。
一条瞬间伸展得又长又细,另一条则伸展得又长又宽。
花玦衍继续介绍道:“别小看了这两条绫带,虽然看着的确不怎么样……但是可长可短、可大可小,可随着我的心意变换。一条只攻不守,一条只守不攻。”
认了主的法宝,便能拥有灵识。
其中一条“赤砂绫”不由自主地往季修身上黏去,又长又细的绫带快速缠绕住床上的人儿。
季修能感受出来,这条绫带并无恶意,缠绕的力度亦不大,不似捆绑,更像是披在身上。
花玦衍却为此担忧,恐伤到季修,急忙将“赤砂绫”召回衣袖中,随即上前,关切道,“可有不适?”
季修晃了晃脑袋。
“少主不必忧虑过重,小的身体硬朗,已无大碍。”季修一边出言安慰花玦衍,一边掀开被褥,“我、我就是想……下地走动走动。”
花玦衍见状连忙伸手搀扶住季修:“你想去哪儿?我陪着你。”
“多谢少主,小的,只是想到屋外的连廊走走罢了。”季修立马向他致谢。
在花玦衍的搀扶之下,季修来到连廊,只不过,在途经花圃时,花玦衍扶着季修,步伐行得明显加快了些。
因为前院花圃所正对着的那块儿空地,是他们那日一夜荒唐的地方。花玦衍担心季修直视此地会触景生情,想起不好的回忆。
所以,花玦衍才会在路过花圃时,走得如此之快,生怕走慢一步,勾起季修的不好记忆。
多年过去,季修仍是乖巧得很,并不多问,果断配合着少主的步伐,迈大步子,二人很快就走到了花玦衍院内的偏门附近。
而两人不知道的是,在他俩走远不久后,花圃内具有灵识的花草们开始叽叽喳喳地谈论起来。
“嘿!少主大人跟小修修,这是和好了?”
“应该是吧!瞧瞧,这二人刚才搂得可真近!”
“我看修的气色好了许多,少主大人这几日对他照顾有加,倒也不是没心没肺。”
“哼!我们少主大人金贵,能被他亲自照顾,算是这小子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