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特坐在汤姆对面的木头桩子上,默默地把脏兮兮的双手往身体后侧藏了藏,不准备、也不可能去碰眼前斟满热茶的浮空的杯子。微妙的血腥味浮动在空气里,他希望汤姆不要察觉到——在给了纽特一杯他根本不敢喝的茶之后,他就继续专注地写手头的东西了。
情况非常诡异。他们附近显然被一个小型混淆咒覆盖着。一簇篝火在近处燃烧,但它的光热并未散得太远,而是被隐藏了起来。夜风呼啸,漆黑的树叶飞舞着,仿佛未知的、黑暗的虫豕成群翩入暗夜深处;月光下有不知名的生物飞过,一旁的丛林里也不断地闪过黑影。
然而,最诡异的还是,这样黑暗的禁林并不令眼前的人感到恐惧——连一丝惊慌都没有。汤姆的神色稀松平常得就像在家里似的。
“你...你在干什么?”
“写魔法史作业。”汤姆平静地答道,羽毛笔的书写声沙沙作响。
“呃...你跑到禁林自习?”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汤姆没有抬头,纽特隐约听见他叹了口气,这几乎让他吓了一跳,“你不应该指望一个每天要被留堂三四个小时的人像其他人那样在图书馆写完作业,然后按时睡觉。特别是他还要完成三位的老师的科研任务,参加两个社团活动,处理一段紧张的人际关系,读他自己想读的书,并应付络绎不绝地来找他讨论、答疑、交友或单纯表达仰慕的人...我只是在合理利用留堂时间。”
纽特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他们...他们把你带到禁林留堂?但迪佩特校长明令禁止——”
“的确,校规不允许在‘保护神奇动物课’特许的每天最晚准入时间之后出入禁林,但阻止别人出入禁林却不违规。”汤姆耐心地解释道,“另一条规矩是,留堂的发起人有资格决定留堂处罚的内容。所以,如果你的级长在那之前把你带进来,交给你一个宵禁前做不完的任务,那么理论上违规的只有你,于是他就可以明天再给你留堂。倘若你了解霍格沃茨的历史,你会发现不合常理的留堂任务层出不穷——甚至曾有人让学生去挑战巨怪、半夜深入禁林——想想吧,这样愚蠢的规定几百年都没有修正过来,你就知道为什么保密法这种糟粕能被巫师界奉为圭臬了。”
“为什么你的级长要这样针对你?”纽特问。看起来,他并不怎么关心政爨治的部分。
“因为,”汤姆边写边说,“他们对某个人心有怨气,对跟他有关的人自然也没什么好心——不过,更重要的是,他们想看看他的后继者是否有那份能耐和狠心走他父亲的老路,倘若他是颗软柿子,他们乐于让自己的下一代抓住机会打压他...”说到这,男孩轻蔑地笑了一声,“那些家伙认为,我父亲总会老的,而那时就是他们破坏他改爨革成果的机会——多么愚蠢和不自量力。”
“但...你看上去和每个人关系都很好。”
草丛里仍隐约传来嘶嘶声,纽特不自在地晃了晃脚,艰难地试图把安全的话题延续下去——梅林的裤子,他真的不擅长跟人聊天,更别提对面是这位了。
没想到,听了这话,汤姆竟然抬起头,故意朝他“谦逊”地笑了一下:“那当然。毕竟,抛开所有立场,我关心每一个人,并对他们真诚相待。”
纽特的头皮“嗡”地一阵发麻,就好像忍无可忍了似的,真实的想法脱口而出:“我...我不觉得,他们不知道你是谁,你只是控制他们。”
汤姆扫了他一眼:“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样交不到朋友?”
“...很多。”
纽特小声答道。现在,他自己都想把自己的嘴捂住了。他把一串树枝丢到篝火里,借这个机会偷眼观察汤姆。他才发现,他看他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只小动物...在他眼里,自己甚至是某种可食用的东西,就像人类看着一只猫或者麻雀。这教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这会儿,篝火也的确稍稍弱下去了些,就连那杯倒给他的茶水看上去也凉透了。气氛回到了微妙的尴尬状态。没有人再说话。冷篝火噼啪燃烧着,光线与温度一碰到混淆咒的边界,就像被黑夜吞噬了似的,不剩一点儿踪迹。
与此同时,汤姆的羽毛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羊皮纸上移动着,就好像他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写出答案。纽特回忆了下他们几个做作业的时候痛苦的样子,和那想了几个小时憋出几行字的论文,怀疑有不少录取通知书应该是发错地方了。
照着这个速度,没过多久,那些密密麻麻的题目就见了底,而工整得像是打印出来似的笔记也翻到了最后一页。那根看上去很昂贵的金色羽毛笔优雅地勾出最后一个单词的花体尾巴,在汤姆的手中抖了抖,变成了一条金色的小蛇,钻进他的校服袍袖子里不见了。
“拿着。”他忽然开口说,“明天一早就要交,你来不及抄麦格的了。记得改些句式,虽然宾斯教授多半看不出来。”
纽特还没反应过来,那本刚写完的作业就朝他飞了过来。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再一看,浅色的封面赫然蹭上了一排暗红色的指印,在月光下近于肮脏的污黑——男孩身上所有明亮的颜色也都在夜色中失去了光彩。
想要掩藏的秘密被戳破,纽特僵硬地抬起头,发现汤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别担心,拿着吧,一个褪色咒就能恢复原样。”缺乏情绪的黑眼睛扫过纽特沾满血渍的手,虚伪的善意带着懒于掩盖的漠视,“不过,该怎么说呢?你真是让人...出乎意料,斯卡曼德,我以为你是那种反对暴力的人呢。”
纽特的脸色变得更白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
“只是什么?”
这会儿,汤姆从那截枯木头上缓缓站了起来。这里边有种近乎诡异的对日程的严守——就好像他们既然都结束了写作业的环节,现在便要开始“处理”下一件事了。
纽特心里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也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视线紧紧地追随着汤姆手中的魔杖。他的气场跟以往哈利和他父亲们在场时有着天壤之别——难以置信,这和那个躲在家人身后逃避社交的安静的男孩居然是同一个人。
“告诉我,你捡到什么了,纽特?”
“米勒娃知道我在这儿,她会告诉——”
“告诉哈利?他并不关心你们。”男孩笑了一下,“他现在正在自我折磨,直到他反省得足够深,我不会帮他走出来。倘使你足够了解他,你就该知道,在这种状态下,他会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忽略很多事情。即使他真的来了,这个时间点,整条禁林边界上布满了啸叫咒和混淆咒,没有人能不迷路且不惊动凯尔特伯恩教授地出入。”
“哈利不是你说的那样。”纽特不假思索地反驳道。刚说出口,他就知道他又搞砸了。
“你的意思是,”果然,汤姆原本平静的笑容忽然变得阴沉了起来,“你比我更了解他?你没有忘记我是他弟弟吧。”
“我没这么说。”纽特的声音变小了一点儿,但眼里的执拗丝毫未减,这支撑着他毫无底气地坚持说完了想说的话——活像某种倔强的小动物,“哈利很担心你,你...你不该这样说他。并且,我觉得也许...”
再一次,他想把自己的嘴捂上。忒修斯总是告诉他应该适当保持沉默——人总要在无奈之下容忍一些事物暂时保持其古怪和错误。他明白,但他从未做到过,这次也不例外。
“...也许你知道我们的龙在哪,汤姆,我找不到它了。”
汤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对斯卡曼德家的小儿子并无太多恶意——即使他总在哈利身边晃来晃去,他也不甚在意。他觉得这主要是由于他早就过了从折磨小动物中取乐的年纪,毕竟,他不想被格林德沃取笑;而他们家族那不合时宜的倔强又使他们缺乏被驯服的性价比。说到底,他只是单纯地不感兴趣。
但如果他挥舞着爪子,质疑他的观点,干扰他的计划,对他的人际关系加以评论?
噢,他只是不感兴趣,又不是做不到。
他知道父亲也会是这个态度,这更给了他的决定某种正当性。
“我不知道。”男孩冷漠地说,“你们有种习惯,只要有什么丢了,就都来问我——我又不是失物招领处。现在,让我们回归正题吧:你把你找到的东西藏在哪儿了,纽特?”
一阵冰冷、黑暗的愠怒在空气中蔓延开来。纽特确信自己已经彻底完蛋了——可是倘若再来一次,他还会选择说同样的话。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脑子努力地思考着。不,汤姆一个字都不能知道。他必须把他在禁林的发现告诉哈利,或者邓布利多教授——也许暂时对海格保密,他很好,但他有时会说得太多...
当然,所有这些的前提是他还能见到他们。
纽特严重怀疑这一点。他紧紧闭着嘴,一声都不敢出。汤姆侵略性地向前迈了一大步,随着他的不断靠近,他也不断地往后撤,很快就被潜伏在草丛里的莎乐美缠住了脚腕,跌到了地上。苍白的紫杉木杖尖居高临下地指着他,冰冷的威压比黑湖水更教人彻骨。
“想好了再回答。”男孩冷酷地说,“你没有太多机会。”
纽特瞪着他,缓缓地摇头。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校服袍被踩住了一个角。他倒在了某个树根上,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你糟糕的社交礼仪显示了我比你更了解和擅长应付人;但说到动物,我盼着你比我更专业——比如,对于蛇,你知道多少?”顺着汤姆的话音,嘶嘶的低语回荡在漆黑的树丛间,一截冰凉的爬行类皮肤掠过了纽特的手,“这些蛇很挑食。它们对血肉的偏好各有千秋。直到上个世纪,巫师还用它们侦办谜案,区分血迹的种类。现在,根据你手上那条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你手上沾到的是人的血,纽特。”
“第二个坏消息是,它更喜欢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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