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喜！”
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众人耳边乍起。
俞甜显然是看清了那安静站在大树下，怀里抱着一只黑猫的小女孩儿，三两步便从前面折返回来，在她旁边蹲下身：
“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出来吗！还有这畜牲，说过多少遍了让你丢掉丢掉，你阿姐如今这个样子，肯定是这只死猫的问题，你这样，是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俞甜激动喊叫，即便已经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了，但在场之人无一不耳力过人，故而将她的话听了个遍。
而后，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心中各自都有了考量。
虽寒冬已过，但当下的天气依旧算不得温暖，出行还是要穿上大氅或是披上披风才是。
但……
树影之下，怀抱黑猫的小女孩儿却只穿了一袭格外单薄的白色衫裙，脚上套着足衣，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眼见在俞甜的驱赶下，小女孩儿就要走出几人的视线范围，沈付雪忽地开口叫住她。
“等一下。”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均朝着她望过来。
那一手触碰着房屋拐角，一手抱着黑猫的小女孩儿也是。
沈付雪路过俞甜，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向小女孩儿跟前。
温暖的大氅被解下，沈付雪俯身将他披在小女孩儿的身上，而后细致地为她系好绳索。
“夜里这般冷，怎么不多穿一点儿？”
沈付雪嗓音柔和，迟疑地抬手碰了下小女孩儿的脸颊。
红彤彤的，摸上去却仿佛摸到了夏日里解暑的冰块儿。
听到她的问话，小女孩儿依旧一言不发，只是视线却越过她，朝着她身后正快步走来的母亲看过去。
沈付雪自是感受到了她的变化。
趁着这个时间，她不动声色地撩起小女孩儿的衣袖，放眼望去。
……果不其然，青青紫紫的痕迹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她的手臂上。
沈付雪心下一沉。
在身后脚步声接近的同时，她迅速整理好小女孩儿的衣袖，假装无事发生。
“云娘子。”
不知是不是发现了这高挑妇女的真面目，即便她的嗓音依旧柔和，但听在沈付雪耳里，却莫名有种阴鸷之感。
沈付雪起身，回头望去。
两人四目相对。
气氛仿若僵持了一秒，俞甜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但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哎呀你说说这孩子，”俞甜笑着越过沈付雪，双手捏在秦喜的肩膀上，“怎么就不听话呢，都说了天冷天冷，出了屋子要多穿点，怎么还穿这么少。是不是还惦记着生病时吃的那口糖水呢？”
小女孩儿似乎吃痛一声，却被俞甜的说话声掩住。
“好了，快些回屋吧，明日给你做糖水就是了，莫要再闹小脾气。”
言罢，像是迫不及待要撇清两人之间联系似的，不等沈付雪阻止，俞甜又迅速解下沈付雪刚给小女孩儿披上的衣服，归还给她。
“云娘子，这衣服倒也没必要，就那么几步，阿喜她跑回去就行。很快的。”
说着，她又催促两声，小女孩儿最后看了眼沈付雪后，这才转身跑远。
沈付雪无奈，只好伸手接过大氅，再次穿在自己身上。
“俞娘子，”目光转向俞甜，沈付雪试探性地开口：“刚才那女孩儿……”
“是我家老二。”
俞甜好似不遮不掩，只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啊，小的时候磕坏了脑袋，刚您也看到了，这大冷天的，只穿那么一点儿出来也便罢了，还整日围着那只破猫转。家有黑猫，坏事上门，她姐姐如今这个样子，说不定就是她给害的！唉，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俞甜三句一叹气，朝着众人大吐苦水。
沈付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脸上神情，似乎也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紧接着，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很快便到了门口。
在俞甜的强烈要求下，三人在她的注视下骑马离开。
但只行出几百米的距离，约莫着那边听不见马蹄声，三人才默契地停下。
憋了一路的阿泽严肃着神情，首先开口：“这户人家绝对有问题！”
先不说那个小女孩儿身上就处处透露着诡异，就单是那女主人的前后态度，尤其是在对待自己小女儿的时候，让人看着就很是可疑。
沈付雪赞同地点头。
“方才我给那小女孩儿送衣服的时候，看到了她手臂上的淤青，且不止一种痕迹，应是长期经受虐待……”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不管此事与我们查案是否相关，既然看见了，便不能坐视不理。”
更何况……
沈付雪垂眸，回想起那小女孩儿看向她时的眼神。
那绝不是一般孩童会有的眼神。
那个小女孩儿……绝对有问题。
如此想着，沈付雪抬头看了下天色后，向两人提出建议：“现下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分头行动吧。少卿大人和阿泽一同去探访剩下的两家，我留下来去跟那小女孩儿见上一面，看她身上是否真的有异常，如何？”
闻言，阿泽自觉看向自家主子。
“那就这么办。”
景凭生思虑一瞬，应了下来。
只在临走的时候，他回过头，目光隐含担忧地看过来：“……万事小心。”
沈付雪点头，目送两人离开。
而后，她翻身下马，找了个较为隐蔽的地方把马匹栓起来之后，这才朝着方才行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
烛影摇晃。
窄小的房间里，秦喜和衣平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方，怀里依旧紧紧地抱着那只黑猫。
一点儿都不像正常小孩该有的样子，也不像是被磕坏了脑袋的痴傻儿童，她就那么安静地躺着，眼里毫无波澜。
忽地，耳边传来黑猫细弱但尖利的叫声，秦喜眼珠微动，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
但……
一把匕首抵上她的脖颈。
沈付雪大大方方的，也不做遮掩，只面无表情地垂眸看向她：“不要出声。”
秦喜眨巴眨巴眼，就那么盯着沈付雪，过了良久她才反应过来似的，乖巧点头。
而后，沈付雪将匕首收回。
其实她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做，只是以防万一，她还是借了此方式来震慑小女孩儿。
没有了生命威胁，秦喜想了想，坐起身，拍拍床沿示意她坐下来。
沈付雪：……
她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沉默一会儿后还是摇摇头，而后问出一个与她目的无关的问题：“你不会说话？”
眼前的小女孩儿明显是能听懂他们说话的，但从见到她第一面起，沈付雪就没见过她开口说话。
怀中的猫轻轻叫了两声。
秦喜伸手抚摸它，但对于沈付雪的问题却置若罔闻，只睁着大眼睛看她。
见此，沈付雪只好换了个问题，道：“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不用否认，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话音落下，小女孩儿依旧久久未言。
沈付雪耐着性子等了又等，就在她打算再换种问法，直接拿审问犯人那一套来逼迫秦喜的时候。
她开了口。
“为什么要救她？”
许是很少开口的缘故，秦喜嗓音沙哑，说出来的话也是冰冷至极，全然不符合她的十二三岁的年纪。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沈付雪听到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回去：“……什么？”
秦喜定定地仰头望着她。
三个呼吸的时间过去，她才又开口：“秦欢、刘依、王琦玉……尹熙，她们都是坏人，为什么你还要救她们？”
十几个名字被流畅吐出，几乎是听到第二个名字的那一瞬间，沈付雪便倏地抬起眼，目光锋利地看向秦喜。
失魂案的被害者……没有一个疏漏的，全部被她说了出来。
她果然知道些什么。
沈付雪不答反问：“你认识这些人？同她们是什么关系？”
闻言，秦喜却摇摇头，执拗地把她的问题又重复一遍。
“是我先问的你，你的问题要等你回答完我的才能被回答。所以……坏人得到惩罚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你为什么还要救她们？”
为什么要救坏人……
沈付雪被这个问题问得卡壳一瞬。
这不亚于去问那些大夫为什么要救一个穷凶极恶之人，但……沈付雪不知道答案，因为她也不明白。
故而，她只能用那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回应她：“因为她们的罪恶，自有法律来惩处。若是每个人都私下寻仇，那这个国家也必然是一片混乱，无法长久。”
“法律？”秦喜意味不明地重复一句，而后追问道：“那若是法律不公呢？”
沈付雪：“那就让法律公平。”
“可是……”
“好了。”沈付雪开口打断小女孩儿的继续问话，道：“我已经回答了你两个问题，到你回答我了。”
话落，秦喜沉默一瞬。
再抬起头，她神色冷静，又好似带着一丝冰冷，“她们是霸凌者。而我……就是被她们霸凌的对象。”
指尖微颤，沈付雪对上小女孩儿无喜无悲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