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秦桉主动要求洗碗。
祖孙俩落个清闲,坐在客厅开着电视聊天。
聊的也都是些生活琐事,直到电视里插播广告,董春英道了句:“这小秦,挺喜欢你的。”
“他喜欢是他的事。”池柠淡声,不太想聊这个话题。
“我知道你想一个人过日子,”董春英看着她徐徐道,“如果你能在几十年后,看见周围人家庭美满儿孙满堂,也还能保持这种心态的话。”
每个年龄段人的心态都会变,但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活法。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董春英见叹口气:“好吧,家里谁要催你,我替你说话。”
“谢谢奶奶。”
几个儿孙里,董春英最喜欢的还是池柠。
“不过要真想找个人过日子,还是要找知冷知热,真心喜欢你的。”
“我知道。”池柠点头。
董春英看了眼厨房方向,声音放低了些:“他这几年常来跟我打听你的事。”
“您说了?”
“讲了些,”董春英吃着核桃仁,“这个挺难缠的吧?”
池柠垂眸“嗯”一声。
“不过对你挺好的,就是性子躁了点,太年轻。”
“他对别人很差劲。”池柠想起他以前干的荒唐事,除了自己见过的,多少听人讲过,说起来都是黑历史。
“人啊,都欺软怕硬,他这样可能也不是什么坏事。”董春英想起以前方圆十里人都说她脾气臭不好招惹,但那个年头,她一个女人带三个孩子,自己要再跟个软面馒头似的,还不得被人戳着脊梁骨欺负成什么样。
“你性子太温了,我就怕你这点,以后去了外面被欺负。”
池柠无奈:“哪有您想的那么好欺负。”
“我还不了解你?”董春英哼了声,扔了核桃壳,打呵欠。
老人家睡得早,聊着聊着便犯困,拍了拍手便上楼歇了。
池柠拿着遥控随手调台,她挺久没看电视,现在年轻人有个手机差不多能走天下。
秦桉从厨房干完活出来就听见池柠叫他。
“过来。”沙发上,池柠朝他唤了声。
他立马屁颠屁颠过去紧挨她坐下,暗搓搓用身体感受她的温度,她好香。
池柠不动声色往旁挪了挪,“手。”
秦桉乖乖朝她伸手,池柠拿药敷衍抹两下,便听他冷不丁出声:“你真当我是个弟弟?”
池柠抬眼,“那不然?”
“我十八了。”
“年纪轻轻就该好好学习。”池柠收好药,去洗手。
秦桉像个影子跟在她后边转悠。
“那我要考上了,当我女朋友?”他试探出声。
“不能。”
“那我就考不上咯。”唇红齿白的少年,笑起来狐狸似的。
池柠将手上水珠甩他脸上,“幼不幼稚。”
少年懒散倚着门,抱臂抬腿横在门框,将她拦在里面不让走。
他的腿长,小腿肌肉线条匀称,十足的腿精。
“我爸跟你谈了条件吧?”他敛了笑意。
池柠沉默。
“帮人帮到底啊姐姐。”他弯了弯唇角,整个人有些吊儿郎当。
池柠面无表情看他,“你在威胁我?”
“是啊。”他承认。
他知道自己卑劣。
但他要不主动想尽办法跟她扯上关系,那他和那些被她拒绝忽视的人也没什么两样。
面对池柠这种永远活在自己世界的人,讨厌至少能在她心里留下痕迹,但没印象就真的只是陌生人。
两人在洗手间门口僵持着,谁也不让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池柠不想跟他争论,抬脚从他拦住门的腿上跨出去,一只脚刚跨过,不料他突然抬高腿将她一顶。
这动作令池柠一个不稳,意外骑坐他腿上,被他单腿托起。
两人对视。
他挑眉坏笑,池柠只觉羞耻,抬手扇他头。
“你烦不烦?”她恼着骂他句,另只脚跨过去,快步上楼。
脑袋有点麻,她力道一般,比他爹那无情铁手差远了。
少年嘶一声,烦躁抓了把头发。
这下玩脱了。
池柠上楼给热水器换好电池,拿着换洗衣服进浴室。
披羊皮的狼,再装也还是狼。
还越来越过分。
她心情不太好地洗完澡,打开浴室门就见一个人影蹲在门口,手机屏幕的光幽幽照在他脸上,如同阴魂不散的鬼。
池柠无视他,抱着堆衣服朝洗衣机走,刚抬脚,脚踝被人一把拉住。
像量身定制的脚铐,一手就将她锢得牢实。
池柠被迫低头。
他掌心撑地,单腿膝盖跪在地上,另只手拉她脚踝,抬头眼巴巴道:“你不喜欢的,我都不做了…”
又是这样。
持靓行凶,事后装可怜。
池柠抬腿想挣脱,哪知这人死拉着不放,硬生生被她拖着往前一步,膝盖手掌跟光滑的地板摩擦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微响。
她皱眉:“放手。”
奶奶休息了,房间就在旁边,池柠没法跟他闹。
这次,他很快松开。
池柠下楼将衣服扔洗衣机,洗衣机的轰隆声伴随旁边人叫魂儿一样的声音,吵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姐姐我错了…”
“我错了。”
“没有下次了。”
“姐姐~”
“你打我骂我吧……”
“你理下我嘛……”
原本清澈的少年音故意放甜放软。
不知是秋夜凉,还是被他声音给激的,池柠一个寒颤受不了,上楼将他关在卧室门外警告:“你要敢敲门瞎喊把奶奶吵醒,明天立马滚蛋。”
她关门带风。
“哦…”
少年站在门口,孤零零的身影显出几分落寞。
池柠进屋抻抻筋松口气。
世界总算清静了。
夜半,温度骤降。
小城突然下起雨,院子的芭蕉竹叶被雨水打得哗哗作响。
秋雨冷瑟寒凉,睡梦中池柠扯了扯被子,将自己裹好。
凌晨三点,她睡眼惺忪拉开台灯,掀被起夜。
打开门,一个人猝不及防朝她脚下栽来,她被砸得踉跄后退,惊得瞌睡全醒了。
秦桉一直坐在她屋外,背靠着门浅眠,门一开,他身子惯性往后倒,背和头砸在池柠腿脚。
池柠扶门稳住身体,低头看他,“你疯了么?”
她晚上九点进的屋,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六个小时过去了。
二楼走廊窗户没关,雨稀里哗啦的下,冷风不断挤进来,空气充斥着凉意。
他穿着单薄的深色套头卫衣,吸了吸鼻子。
“柠柠……”他站起来,无措地唤她一声,鼻音有点重。
面对面很近,池柠能感觉到他一身寒意。
“你。”她顿住。
昏暗灯光下,他看她的眼神太期待,像讨吃的小动物,又带着某种说不清的小心翼翼。
“去洗个热水澡。”
秦桉追上她,“你原谅我了?”
池柠进厕所前看他一眼,“去不去,病了可没人管你。”
得了她这句话,秦桉立刻眉开眼笑,听话去拿衣服。
池柠回房间前看了眼浴室门透出的光。
往前数那些年,就没遇到过这么难应付的。
癞皮狗一样。
池柠又睡了俩小时,五点起来煮了锅肉菜粥。
外面的雨还在下,不算大,看样子可能又要持续一两天。
她没法出去跑步,只能在屋里练早功。
七点钟,手机响了。
看了眼备注,池柠接通喊了声:“桑老师。”
桑兰静向来有事直入主题:“最近有个舞蹈创编竞技节目在筹备中,明年暑假开录,我受邀去当评审嘉宾,手里有个推荐名额,我想让你去。”
“老师,我……”
“柠柠啊,”桑兰静叹气,“你不能一直抗拒上舞台啊。”
“我知道,但是老师,我……”池柠想拒绝。
桑兰静耐心劝她:“这节目包揽全舞种,参赛的都是青年舞者,把所有舞种放在一起比较本来也不算什么专业比赛了。认真说起来,古典舞也算小众艺术,借这个节目尝试破圈也可行,反正李依依我是指望不上了,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啊柠柠。”
“去试试吧,有我在呢。”桑兰静最后的声音透着几分疲惫。
池柠的手不知不觉紧攥着衣服,最后松开道:“那,等我考虑几天吧老师。”
“好吧,一周时间,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池柠挂了电话,看着窗外细雨。
叶子散落一地,地面积了水,冲刷着泥泞。
如果不走出去,那她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中午吃饭,老太太问:“小秦呢?”
“睡着吧,别管他。”池柠想到昨夜。
饭后她去房间换了身能出门的衣服,到玄关拿了把透明的伞,转头跟坐在小木凳上戴着老花镜翻看黄历本的老太太说了声:“奶奶我出趟门,下午回来。”
董春英点点头,也不过问,随她去。
池柠撑伞去了附近一家网吧,放假生意不错,她到的时候机位已经不多。
这网吧没有独立包间,池柠只能将就办了张临时卡在网管小哥热情的带领下找到机位上网。
周围人基本都在打游戏,男的居多,空气中飘散着泡面食物以及香烟混杂的味道。
池柠查看起邮箱里,桑兰静发来的文件。
明年年初海选,甄选出每个舞种中最具代表的青年舞者,打破舞种限制同台竞技。
既要保持专业度又要平衡娱乐综艺的可看性,节目试图将小众艺术破圈,打造出一批顶尖的青年明星舞者。
差不多看完资料,突然有人递来根烟,“抽烟吗美女?”
池柠侧头。
右手边那个刚还在骂骂咧咧打游戏的人,此刻耳机挂在脖子上,朝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二十来岁的年纪,瘦猴一样的身材,断眉黄毛,打了个唇环,流里流气像是这边的混混。
池柠摇头。
黄毛混混将烟夹在耳背,手放上她点鼠标的手背,笑得轻浮:“来,哥哥教你打游戏。”
他手心有汗,身上有股难言的酸臭味,池柠厌恶地皱眉,直想抽出手,却怎么也抽不动。
“你他妈想死是不是?”
伴随后面一声怒喝,黄毛混混被人一手拎住后领强行拖离座位。
池柠扭头,就见秦桉将人钳住双手完全压制,另一只手揪起人的头发,摁在旁边墙上嗑。
一下一下,咚咚作响。
动静很大,引来网吧所有人围聚看过来,看得人心惊。
此刻的少年表情扭曲极了,像从罗生门里爬出的恶鬼。
池柠眼皮一跳,怕闹出大事,赶紧上去拉住他,“停手,别打了。”
秦桉应声松手,黄毛混混的脑袋已经被磕破了,额头上渗出点血。
“妈个鸡!”他啐了口,上来就要还手。
秦桉留了个心眼,把池柠推到一边,给人来了个过肩摔。
他力气大,给人摔得又重又狠,黄毛“唉哟”一声,像哪里摔折了,躺在地上倒吸冷气,怎么也站不起来。
有两个人赶紧过来将黄毛混混背走。
在场都只顾着看热闹,这一架打得快收得快,五分钟不到,没来得及闹大。
池柠跟网吧管理人员道完歉带着秦桉出去,朝他数落:“脾气比年龄还大。”
“谁让他碰你,我要不跟来,你看你多危险。”秦桉瞥见旁边一个水龙头,强行拉着她过去洗手。
一遍又一遍,像是非得给她搓掉层皮不可。
池柠手背被他搓得通红,终于受不了出声:“皮快搓破了。”
“不行,太脏了。”秦桉到现在仿佛都还能闻到那个人身上的酸臭味,恶心。
“回去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