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利匹亚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主要工作后，佐菲略微斟酌了一下，又开口说道：“接下来，我有话要和进次郎说。”

利匹亚：“我需要回避吗？”

佐菲想了想：“不，你也一起听吧。”

利匹亚点头，脸上的表情失神了一瞬，随即恢复了生动。

“前辈，您要和我说，什么？”进次郎问道，同时也向佐菲表明他已经“浮”到表面上来了。

自从被带到这艘星舰上之后，进次郎的意识就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那是因为，目力所及之处，所有的外星人和外星设备都充满了令他难以理解的全新信息，接收和处理这些信息让他感到头晕目眩——尤其是他现在的状态本就虚弱。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他接受新知识，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于是，进次郎下意识地退缩了，让利匹亚这个能轻易理解一切的意识顶在前方，以节省精力。直到佐菲点名要和他说话，他才被利匹亚生拉硬拽地拖了出来。

幸好，他所处的这间隔离室里没有什么超出人类认知的东西，这让进次郎轻松了不少。

佐菲观察了进次郎一会儿，问道：“……不太习惯？”

“还好，”进次郎回答得很谨慎，又补充道：“我会努力的。”

佐菲有些无奈。

“你眼下的处境，说实话，不太好。”

进次郎的眼神略微闪了一下，但仍旧认真地看着佐菲。

“你最大的问题在于，你的身体已经没有了。而且，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没了。后来你只是依靠奥特曼的力量生成了一具虚假的身体……但毕竟是虚假的，不可能长久维持。”

佐菲娓娓道来。

“和你有相似情况的是东光太郎……你知道他吗？”

进次郎点头：“知道，我们有过合作……只是，他的具体情况我不太了解。”

于是，佐菲就把东光太郎和泰罗的情况简略地讲述了一遍。

“……他和你的情况一样，身体没了，只能寄宿在一位光之巨人的核心内，共用一具身体。而现在，他们已经融合了。”

“融合？”进次郎一愣。

“对，”佐菲想了想，又改口道：“这是他们自己的说法。但实际情况究竟如何，说实话，目前还在研究中。”

进次郎观察着佐菲的表情，试探着问道：“……还挺随性的？”

佐菲没忍住瞪了进次郎一眼，带着些许“你可别学他”的警告意味：“他们擅自就这么做了，大概只是一念之间的事，连退路都没留。玛丽队长已经训斥过他们了。”

然而，训斥归训斥，终究是无法挽回了。如今，“泰罗”和“东光太郎”的界限已经模糊到几乎不存在了。正如他们自己所说的，已经合二为一，不分彼此了。

如果非要强行划出一条界限，那只能以形态为界——光之巨人形态的泰罗，或是人形态的东光太郎。

只是接下来，他们该如何处理各自的社会和人际关系，都是显而易见的麻烦，需要他们好好花时间花精力去慢慢理顺。

“虽说是被训斥了，但终究是一条路。”佐菲叹了口气，总结道。

进次郎缓缓点头，表示他明白了，接着继续看着佐菲，等待他的下文。显然，佐菲带来的方案不止这一个。

果然，佐菲停顿了一下，等进次郎消化完前面的信息后，继续说道：“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参考利匹亚的做法，成为类似百慕拉那样的存在。”

进次郎先是一愣，接着立马反应过来了，恍然大悟道：“啊，对哦，机械飞升。”

是啊，不是还有这条路吗？

既然身体“没有了”，那不正好机械飞升吗？

佐菲也适时点头：“对，就很像你们人类创造的那个概念——‘机械飞升’。”

机械飞升，指的是人类通过将意识数据化并上传到机械体中，实现“飞升”，从而摆脱血肉之躯的限制，达到永生。这原本是一个只存在于科幻作品中的概念，但如今，随着地球与外星文明的交流，科幻已然照进现实。

或许科特队之前使用的机甲技术还无法承载意识体，但如果将视角扩大到宇宙范畴，那些外星科技，比如用于制造“百慕拉”机甲的亚波人技术，其实已经能够实现意识体的承载了。

小城特供的机甲方案，尽管仍是为血肉之躯设计的，但看进次郎的奥特曼机甲只需稍加改造就能与贝塔魔棒适配，显然也预留了意识体的接口。

那么，奥特之星上的技术呢？

既然佐菲提出了这个方案，显然此事也是可行的。

机械飞升其实是个极为复杂的工程，第一步，也是最核心的一步，就是“意识数据化”。在许多科幻作品中，绝大多数关于“机械飞升”的伦理冲突都是围绕这一点展开的。

无非是，数据化后的“我”是否还是“我”这样的问题。

如果现在问进次郎，你还是你吗？你还是进次郎吗？

那么，进次郎的回答或许会是斩钉截铁的——我还是我。

无论换了多少次龙骨、甲板、桅杆，乃至每一根龙骨钉，忒修斯之船仍旧是忒修斯之船。更换部件，只不过是在航行中不断重塑自身的过程。

进次郎不是什么思想家，无法对“忒修斯之船”这一哲学问题给出最终答案。他不过是在“将人性锚定在物质载体上”和“让意识超脱于物质载体之外”两者之中，无奈地选择了后者罢了。

毕竟，他已经没有了“物质载体”。

所以，事到如今，他的答案只能是“我就是我”。

突破了伦理的阻碍，进次郎对“机械飞升”的接受度直线上升。他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认为这是个绝妙的主意。

就在进次郎想直接开口答应时，佐菲抬手制止了他。

“先别急着答应，进次郎，这个‘机械飞升’方案也有个问题。”

进次郎脸上满是困惑，但还是冷静了下来，原本因激动而挺直的身体也靠了回去。

“你作为科特队的机甲战士也有段时间了，那你应该知道，有一支后勤团队专门负责你的奥特曼机甲，对吧？”

进次郎点头，他当然知道。也不只是他，每一台奥特曼机甲背后都配备有一支后勤团队。

“如果你接受了机械飞升方案，那么，不用说，维护保养工作只会更多。”

进次郎想了想，小声问道：“……奥特之星上的技术也？”

佐菲摇了摇头：“无论多么先进的科技，哪怕是使用了奥特之星的技术，只要你有行动，就会有损耗。这就是熵增，是宇宙法则的一部分。再怎么高科技也不可能让事物永葆‘秩序’，甚至逆熵而行。”

“所以，维护保养工作是必须的。”

说到这儿，佐菲才进入了正题：“简而言之，机械飞升方案的成本，也就是你的‘生存成本’，极高。”

高到已经无法用“烧钱”来形容了。

进次郎的表情瞬间变了，显得无措又无助。

他只是个高中生啊！

佐菲看着进次郎脸上的表情变化，有些无奈：“鉴于此，如果采用了机械飞升方案，那么，恐怕你从今往后就得一直工作。不是说没有休假，偶尔给你放一天两天的假倒也没什么，但……你想想，这得工作到什么时候才能退休呢？”

进次郎愣住了。退休？什么退休？

下一秒，他明白了。

机械飞升的目标不是“永生”吗？那岂不是说，只要他“活着”就得工作，因为他“活着”就要烧钱！没错，机械飞升后“活着”的成本实在太高，他只能为供养他的组织一直工作，工作到……

……到什么时候呢？

佐菲见进次郎愣在那里，接着说道：“而且，虽说‘机械飞升’方案理论上只要投入大量资源，确保维护技术和备用零件的供应，确实能达成‘永生’，但我怀疑……人类的灵魂，能否承受漫长的时光侵蚀？你知道灵魂褶皱吗？就像反复折叠的纸，时间久了，用得多了，终究会留下裂痕。”

在数百、数千、乃至数万年之后，届时，你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作为光之巨人、寿限极长的利匹亚，灵魂是与生俱来地坚韧，在成为“百慕拉”之后，支撑区区十几年根本不在话下，可对于一个人类来说……

……或许，就连几年都……

当你的灵魂褶皱超过临界值，开始把现实与幻觉搅拌成意识流沙的时候……

佐菲说完了他想说的，起身离开，只留下了一句话——

“所以，进次郎，别急着做决定，好好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