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荼蒙派的联络处吃了闭门羹。
荼蒙派的联络点也是个平平无奇的民宅，我们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这也难怪，荼蒙派在仲家死伤惨重，这里离仲家不远，于情于理都该避避风头。
从仲家所在的山脉里出来后我就摆出了非必要不主动和谢芝峤说话的态度，大小姐成了夹在中间传话的，她也不恼，也不问我为什么和谢芝峤置气，真好。
虽说如此，谢芝峤却挑着大小姐不在的时候，如她承诺的一样，将原委给我说了个七七八八。
昔日妇俨有三个亲传，第一个徒生是仲家先祖，随妇俨一起定下了许多术师的规矩，后来也承担看守鬼神界门的职责；第二个徒生专研术法，学成后就四处云游，又有教无类，到了晚年才创立了荼蒙派，如今大半的术师寻根溯源下来说是师承于她也不为过；第三个是关门徒生，也是相山派的祖师，这一位是妇俨在卜算到今日之劫后才收下的。
其时妇俨折寿数问天，熬干心血，近乎油尽灯枯。开辟鬼神界之法在妇俨看来已是万全之策，当保万世无忧，是以她对劫从何起又如何能破百思不得其解。眼见寿数将尽，她只能把这件事吩咐给三个徒生，两个年长的徒生当研究渡劫之法，关门徒生则领了妇俨开辟鬼神界的一点秘辛。
从师祖开始，相山派的人就一向行事隐秘。仲家与荼蒙派知道有这么个小师妹，却摸不着相山派的踪迹，直到出了个天纵奇才又行事高调的谢云岫。仲家与荼蒙派都称自己有渡劫之法，都说只差这一点儿秘辛就能实施。荼蒙派对她们的法子严防死守；仲家大张旗鼓拿出来的法子，却有着叫人无法容忍的缺陷。眼看仲家就要成事，谢芝峤也不得不找荼蒙派商议一二。
话到这儿，剩下的就是不便对我说的了。
我忍不住问谢芝峤：“仲家对你施了术法，她们岂不是已经知道这秘辛了？”
谢芝峤只叹息说：“我不确定。”
仲家预备在八月半行事，我们的时间算不上充足。九月鬼神返世之事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论如何，我们都得尽快行动了。
荼蒙派为避兵祸，如今的山头临近西南边陲之地，以谢芝峤的身体情况想去那儿是完全行不通的，我们在仲书林离开后也偷偷去找了花子娆，她却不知所踪。算来算去，也就剩下一条路好走。
“谢道友，阿峦，不如先去虞家休息几日如何？谢道友心窍被封，自己冲开只怕要些时日，虞家人可以结阵帮忙，想必可以快上许多。荼蒙派这些年在外一向谨慎，但还和虞家保持着联络。等我回家回报太祖母，再有快马向荼蒙派去信，能比从这儿赶过去便利。”
大小姐家啊。
我很心动，但还是要看谢芝峤的意思。
谢芝峤叹了口气：“那就有劳虞道友了。”
好耶。
我在心底小小欢呼，欢呼完了又忐忑。虞家的人除了大小姐，我见过的就是虞二到虞十五，其他的我一点儿也不了解。听大小姐的语气，她的太祖母应该就是虞家的当家了，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第一次上门，我要不要带点礼物啊？早知道就先偷偷问问小包了！
左思右想，还是找了个机会蹭到了大小姐身旁：“大小姐，虞家是什么样子？”
去虞家的路也不算近，我不会骑马，谢芝峤骑不了马，三个人干脆租了辆马车。以往我肯定和谢芝峤坐同一边，现在么。
我对谢芝峤的气是早就消了的，但是她始终不想让我掺和进去，她不松口，我就不和她和好。不仅如此，我还要和大小姐走得更近些，叫她知道，就是她让我走，也还有大小姐收留我。
谢芝峤看我和大小姐说话，时不时瞥我一眼，我就当看不见。
“虞家是普通的术师人家，在寻常的街巷里，不如仲家那般气派。”马车晃晃悠悠，大小姐扶住我慢慢道。
“虞家人口很多，无论本家还是旁支，灵感出众的，便从小作为术师培养。其余普通人就以经商为生。无论术师还是常人，都住在一处的府里，不过术师都在清净的东院。”
“因为被牵扯进了何由敬一事，我母辈与祖辈的长辈大多很早就病逝了。旁支的族亲并不理事，如今术师依旧由我太祖母主理。”我心里一揪，但大小姐说起来没有任何波动。
“我在本家的术师当中为长女，但只论亲缘，我还有一位表姐与一位表兄。术师同道们称我一声大小姐，但在街坊看来，我是虞家老三。”大小姐冲我微微一笑，笑得怪好看的。
我心里微微一动。要是大小姐有个名字，我这会儿就能顺杆儿爬从此叫她的小名了，这不就能与她更亲近些了么？可惜……别的小女孩可以说我喜欢峤峤、我喜欢阿峦，我就只能说我喜欢一一、三三……这不就被人比下去了嘛。
“表兄原是本家的长子，但几年前不幸坠马受伤。如今，虞家的一应庶务都是表姐在管。我回家拜见过太祖母，也要向表姐和表兄问好。表兄自打受伤，对‘马’就很是忌讳，阿峦，若是见到我表兄，记得避一避‘马’字。”
这叫我一下紧张起来。大多数时候，我对富人家的规矩是不放在眼里的，但这是大小姐的亲人，能一样吗？
大小姐像是看出了我的情绪似的，轻轻拍了拍我的手：“阿峦不必担心，表兄大半时间在卧床，等闲也不会见到他。主事的表姐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人。”
“好。”我借机朝大小姐再挪过去一点。谢芝峤在对面咳了两声，我抬头看她，她斜眉瞪眼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要是天下的术师都和虞家一样就好了。我不免想到。
我们有心阻止仲家那“不惜一切代价”的术法，但相山派人微言轻，荼蒙派的名声又是那样，想要说服其他术师反对仲家的安排是难如登天。何况见不到荼蒙派，谁也不知道还有什么阻止鬼神界的法子，连个劝人的话头都没有。满打满算，天下术师中眼下能站在我们这边的，也就剩个虞家了。
快马走了有四五日，终于进了中州。这里的景致又与西北迥然不同了，临近都城，往来的行人渐渐多了，显出一点繁华的意思来。这些年又是天灾又是兵乱，百姓脸上往往麻木凄苦，到了这里，却能见着点笑意了。
虞家所在的地方不是都城，却也离得不远。繁华不减，还少了许多京城的规矩，有的是有钱没权的富户。我们赶到虞家附近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换做都城该宵禁了，这里却还能通行。
“谢道友，阿峦，就快到了。”进了城大小姐就将马车的帘子拉了开来，一边观望着外头，一边给车夫指路。
我也跟着打量外头。中州是天子脚下，有钱人多，早年间术师也多，外地的术师不好过来抢生意，是以我也是第一次来。
走过两条街再一拐，远远便看见一处大宅的门头上高高挂着两个灯笼。
“就是这里了。”
我吸进一口凉气，差点咬了舌头。
这叫作普通人家？！
大小姐说是到了，马车却没有停。从墙拐角起，一路略过西角门、正门、东角门，走了有一射之地，又一转弯，贴着墙再行了一里多，这才缓缓停下。这宽度，这纵深。就是天黑看不清楚，我也知道足有大半条街都是虞家的。
真吓人啊。虽说早就知道虞家富贵，但也想不到豪奢至此。大小姐的衣着用度虽然不差，但与这大得惊人的房舍比起来，又显得不相匹配了。
大小姐先下马车，又接我和谢芝峤下来。
我往四周看了看，这里是后门对着的街道了，我们面前就有一道小门，只能算是后侧门。
我再没见识也知道，这种大户人家的后侧小门是给仆人们进出用的。大小姐从这儿走？
“这里进去很快就到后院了，谢道友、阿峦，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商议正事。”
大小姐说完便去小门前叫门。又等了会儿，才有一个懒懒的男声：“谁啊？”
“王贵，是我回来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王贵把我们迎进去，躬着身子连连行礼，说着：“不知您这个点回来，您见谅。”又大喊一声：“李二，大小姐来了！”
他这一嗓子下去，又见一人连滚带爬地从门房里冲出来，倒头便拜：“大小姐！怎么从这儿走了！”
大小姐“嗯”了一声，请他起来：“刚从外头回来。”
这李二听完一抬头，一骨碌站了起来，像是松了口气，陪笑道：“原是三小姐回来了。我说呢，大小姐等闲不经过这里的。”
大小姐并不与他为难，只道：“麻烦吩咐下去，备两间客房，这二位是相山派的道友，有要事与太祖母商议。”
“小的这就去办。”李二笑着行了个礼，说完又瞪一眼王贵，这才一溜烟跑不见了。
嗯？当着主家的面这样作耍？我咂摸出一点不对劲来。
虞家对术师的态度，好像不是很尊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