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谢骄是被某种力量从土里提起来的,就像拔萝卜一样,他整个人被大力拉出了某个地方。
谢骄下意识呼吸,就被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堵住了口鼻,入口很恶心的一股味道,让谢骄作呕,他用力吐出口中的异物。吐完后,鼻子的堵塞又折磨着谢骄。
谢骄:“……”
行,他自己给自己拆盲盒是吧。
刚想抬手,谢骄愕然发现手脚并不听他使唤,他努力了好久,才能控制手,然而指节还是很僵硬。
不得劲地清理完口鼻后,他又去摸眼睛,眼皮上不知盖着什么东西,又软又湿……又坚硬?这东西沾在谢骄的眼睫上,被谢骄一摸,像是活物般扭动了起来。
谢骄:“……”
就很感人。
像活物的东西被谢骄一碰,就四散开了。轻微的风声扬起谢骄耳畔的碎发,谢骄睁开眼,做好了见鬼的准备。
看不懂的淡金色符文晕着光,围着谢骄一层又一层,把他整个人包了起来。有几个符文被谢骄注视后,娇俏地弹了弹自己的身体,它们几个应该是刚才贴在谢骄眼睛上的符文。
谢骄眨眼,心想这玩意儿还挺智能,就借着光去看他现在的身体。
“……”
“……”
“这不是我的身体吧。”谢骄看着比成年男人手掌小一圈的手,神经突突地疼。
造孽啊。
他在的这具身体不可谓不狼狈,浑身都是泥土,指甲缝更满是淤泥,带着股霉味。幸亏手没揉眼睛,不然眼睛肯定得感染。
头部传来刺痛,很有可能是被重物击伤过。
在大脑接受这些信息后,谢骄本能的往他身下探去。对不起,他现在只能先在乎性别了。
还好,谢骄冰冷的心迎来了一丝慰藉,他没有变性,还是纯爷们。缩水没关系,他能长。
谢骄心里的大石落了地,才有功夫去看周围的情况。
符文困住了谢骄的行动范围,他只能小幅度动作,这具年幼的身体谢骄使得有些吃力,他在探索后发现他身上有很多陈年旧伤,虽不致命,却看着让他心惊。
这是个倍受虐I待的孩子才会有的虚弱身体。
谢骄看着他身上穿着的破旧衣服,摸到脸的时候传来的明显顿痛,心沉了下去。这不是个孩子该遭到的对待。
模糊猜想他穿越的谢骄,对这个世界的第一个认知,是——这个陌生的世界并不美好。
眉心一抹刺痛。
谢骄摸了摸眉心,发现眉心处有一点凸起。
‘这是契约。’沉睡的记忆后来居上,并恶狠狠地打了谢骄一个脑瓜子崩。
“……”
是那个男孩?
谢骄沉默,然后去看他的一副,确实,这具身体的衣服,和那个坑他的男孩穿的衣服差不多。
妈了个巴子。
谢骄心底骂道。他对这具身体遭遇是怜悯的,但这跟他骂男孩作为不道德不冲突。
能活当然好。
但这个活着的前提,是谢骄自己愿意,而不是被人强制性绑定契约踹过来。
晦气。
谢骄心里骂道。
就他妈晦气。
谢骄在男孩身上乱摸,在腰处,他摸到了一块裹着布的陶瓷片。陶瓷片尖端锐利,一看就是精心打磨过的。
谢骄看着陶瓷片,只想了一下,就朝他的脖颈刺去。
对不起,他要跟着这具身体说拜拜。
人可以死,但不能签三无合同打工。
符文是死物,不会阻止谢骄,陶瓷片的尖端贴上谢骄颈脖的那一刻,谢骄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余生用别人的身体活下去,还要耗尽一生去找和照顾一个不是他妹妹的妹妹。
凭什么啊?
身体不是谢骄腆着脸要来着的,谁也不能让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鲜I血流出的那一刻,符文动了,它攥着谢骄的手,让谢骄不能刺得更深。
它仿佛突然有了意识一样。
“呦,小子,好不容易从死那边爬回来……嗝,怎么着,想再死一遍?”符文散开,由符文组成的金色世界褪为真实的色彩,谢骄才发现,此刻已是傍晚,夕阳西下没有枯藤,只有食腐肉的乌鸦乱飞。
没有符文加持,他仰面摔倒了地上。
谢骄看着没什么区别的晚霞,摸着他身上不属于他那个时代的衣服,闻到身下泥土散发的异味,意识被割裂成了两半。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可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喂,小子,真摔傻了?”一个满身酒气,邋里邋遢的古装男人蹲着看谢骄,见谢骄呆呆看着天空,也跟着去看,“有什么好看的?”古装男人咂了咂嘴,就着葫芦喝酒,等他喝满意了,才拍了拍谢骄的肩膀,说:“起来。”
谢骄不动,符文遵从古装男人的命令把谢骄拽拉起来,让他又被驾到了半空。
乱葬岗里,一大一小的对视里,乌鸦沙哑的叫声充当着背景音,这真的很影响他凝聚感情好不好,谢骄耳朵疼的想。
邋遢男人身边悬浮的符文,一看就不是正经世界该有的东西。谢骄内心毫无波动,这男人应该是个除魔卫道的。
为什么这么认为谢骄说不上来,他现在的这具身体好像有种奇妙的预感,能分清邋遢男人身上的“气”。
邋遢男人身上是金色的“气”,这代表他算是个正派。
于是谢骄说:“这不是我的身体,我一醒来,无缘无故到了这里。”
哪怕符文顷刻间贴上了这具身体,谢骄都面不改色,他没有隐瞒的意愿,也巴不得这个有什么特殊设定的男人把他嘎了。
不管是真死还是回到那个黑暗的空间,也比在这具身体里膈应一辈子来得强。
邋遢男人见谢骄一副大无畏的姿态,反而犹豫了。他可能没见过谢骄这种路数的,一时摸不准谢骄是脑子不好使还是真的清白无辜。
谢骄:不用想了,直接嘎了我对大家都好。
邋遢男人往前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到了谢骄面前,他身上浓重的酒气熏得谢骄直皱眉。谢骄倒不是洁癖,他只是个正常的每天勤换衣服勤洗澡的男人罢了。
邋遢男人注视着谢骄,按玄幻路数,他的眼睛应该有什么能看透灵魂的能力吧。谢骄琢磨了一会,就放弃了,太麻烦了。
邋遢男人的眼睛极黑极亮,带着足以看透真相的清明。半晌,他好像从谢骄身上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从喉咙里发出轻笑,声音却从谢骄脑子里炸开。
“那你是谁?”
不是质疑,不是试探,只是平铺直述。
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
这具身体的头部穿来尖锐的刺痛,无形的声音逼迫着谢骄说出实话。
谢骄抿嘴,咬得唇角流血。眉心的刺痛感愈来愈强,好一会,谢骄才从双重压力下,一字一句挤出:“不、属、于、这、个、身、体、的、人。”
谢骄的话一出口,压力就像水被冲散,直接疏导开来。
谢骄见邋遢男人挑了挑眉,似是极为惊讶的模样。
*
李四屠,浑名三拔道人,人过四十,邋遢半生。
李四屠这一门,主修言灵,次修卜算符阵。想当年,李四屠入青菏散人门下,凭的是尖牙利嘴,个性难搞。
用他师傅的话说,你一个靠嘴吃饭的人没点个性,出阵就先输了气势。
李四屠二十四岁出师那年,师傅青菏散人去世,死于灵力溃散,身体衰老。
李四屠还记得当年某一天,青菏散人拖着病躯,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了兴致,卜了一卦。
然后疯言疯语,“四屠,你命中注定有个徒弟。”
这不是废话吗?
他要把把衣钵传承下去,没个徒弟怎么行。
当时年轻,李四屠只顾着他师傅的身体日益衰弱下去,哪里会细思这种话,他不耐地煮着药草,不管百年千年,有多珍贵,只要是他能找到的,李四屠就没有不去找的理。
可就是这样,青菏散人的身体还是止不住的衰败。
青菏散人是个奇人,少时游九洲,随着性子把能揍的不能揍的都揍遍了,才停下征伐的脚步,没去接着祸害后来的灵异界门派。
常年揍蠢蛋的行为增长了青菏散人的实力,却也留了不少暗伤。
暗伤可以缓缓而治,可世事无常。
李四屠二十岁那年,青菏散人为了浮烟城十万百姓的命,一人硬撼异化地灵,暗疾并发,灵力溃散。
李四屠在他青菏散人多次提及收徒这话后,终于耐不住性子,怼了自家师傅,最后没怼过,被青菏散人按进了土里。
青菏散人顶着张苍白如纸的脸,爱怜地抚摸李四屠的狗头,“四屠,我们这一门走得是孤寡路,虽一生畅快,却终有遗憾。”
李四屠吐出口中的土块,“所以呢?我这个徒弟是会跟我结婚还是做我的儿子?”
青菏散人抽了下嘴角。
“或者说我将来有个老婆,生的儿子是我的徒弟?”李四屠修的言灵,是个玄乎东西,百个人有百种理解。
对李四屠来说,他的言灵是赋予语言灵力,层层叠加,以界内法则无上符文控人控物。
李四屠被打进土里还不肯闭嘴的理由就是,说不定能赢过他师傅呢。说句犯上的话,他师傅都要死了他还打不过,他该是有多菜啊。
在青菏散人面前确实是个菜狗的李四屠被整个头被压进了土里,符文抵住他头部上方,不让他起来。
青菏散人的声音虚无缥缈,带着几分嫌弃,“四屠,你这人……”伴随着摇头,青菏散人一字一顿,“真、粗、鄙。”
可见是真的嫌弃了。
黑皮糙汉李四屠:“……”
这,他人就这样啊。
师傅,你了解我的。
“算了,你以后收的徒弟八成跟你一样。”
被压在土里的李四屠暗暗发誓,他以后要找个白皮斯文的做徒弟。
“那孩子应该出生驱灵世家,你倒是算算日子命格,挑个好日子上门让人家拜你为师。”
李四屠懂了,他以后一定要找个没家世没倚仗好拿捏的徒弟。
青菏散人的话到了最后,“最重要的,他是你唯一的徒弟。”
那我就收几十个给你看!
李四屠用尽全身灵力,才开口吐了个“破”字,从土里爬出来的他看着青菏散人比纸还脆的背影,好似下一秒就会断气的竭力呼吸声,又觉得师命还是得听听。
就收一二三四个徒弟意思意思吧。
青菏散人死后,身体化为灵尘,散于四方天地,回馈九洲。
李四屠每年会寻一处所在地鬼气最浓郁之地给青菏散人祭拜——以恶鬼之哀嚎,怪异之血I肉作祭品,辅以佳肴烈酒,倒是不错。
但有一点美中不足,李四屠没找到徒弟。
他坚定地划去了青菏散人的上两条指标,专门往反方向找,一去十几年,李四屠半截入土,还没从民间找到合心意的弟子,也是可怜。
修灵者看的是天赋,这东西生来注定,人力无可更改。灵力的上限决定一个人能走多远。
青菏散人灵力鬼气皆具,走得是灵鬼双修的窄路子,李四屠当年全家被屠,鬼气入体才被他看上,收为徒弟。
鬼气入体者,能否活着赌的是运气,靠的是天命。李四屠活了下来,拜青菏散人为师,算有命有运。
*
缘分妙不可言在李四屠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就好像现在,他只是接了个有人私下招魂往生的缉拿活,就捡了个鬼气入体灵力强劲的好苗子。
这苗子一出口就破了他的搜寻,天赋不说十万里,也是个万里了。李四屠算了算现在九州的人口,心下满意。
这就是捡漏的快乐。
上次路过剑门听他们吹自己找来的名门弟子真是把他听瞌睡了,看他下次不报回去。
孩子虽然狼狈,魂魄来历也不明,但总体问题不大。
他们这一门向来百无禁忌,只要这孩子心思正,李四屠就有把握教好他。
他的个人意愿?
那不重要。
他们遇上就是缘分。缘分到了,凑对师徒也不是不可以。
主意已定,李四屠看着被符文圈起来的男孩,吨了一口酒,“你不是这具身体的魂魄,那是打哪里来的?”
鼻青脸肿的男孩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李四屠,李四屠很熟悉这种眼神——无语的眼神。
挑衅?!
李四屠牙有点痒:“你是失忆?还是傻了?”
男孩眼神更怪了。
是看“脑子有病的人”的眼神。
李四屠心里“哎嘿”一声,来了点意思,“所以你这算怎么回事?吱声啊,不吱声我怎么处理你。”
小孩装哑巴。
李四屠这就不惯着他了。
“喂!”
“说话啊,又不是个哑巴。一个男的羞涩个什么劲,小心将来是个哑炮,中看不中用。”
李四屠是个喇叭嗓,足以让喜欢安静的人疯狂。
谢骄嘴角抽了抽,面如死灰,说,“你把我杀了吧。”
真心的。
他和李四屠的相性是个灾难,他宁愿无限轮回高考,也不愿和李四屠多待一秒。
李四屠:“那不行,我看上你了,你得做我徒弟。说什么死不死的,多晦气。”
“……我不做。”
“行。我给你讲讲我们这门的规矩,还有入门的标准。我就说这一次,你听清楚啊。”
“我说了我不做。”
“话说我师傅的师傅,也就是我师祖,你师师祖……”
“你不听人说话的吗?”谢骄有点堵心,什么人啊这是。
“……总之,你师师祖,师祖,还有你师傅我,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跟了我,未来跻身灵异界一流高手之列,指日可待。”李四屠喝了口酒,摇了摇酒葫芦,发现酒不多了,他有些可惜把酒壶绑回腰间,将一只大手放在谢骄眉心那点朱砂痣上。
李四屠灵识探过几轮,忽略男孩不住挣扎和“我不做”的话,把男孩夹了起来。他灵力做卦,给谢骄卜算过了,卦象纯金,说明这小孩在换魂之前就是个凡人,没做过恶,也不存在某位大能夺取肉I身的可能。
“被迫换魂还能灵识健全的,一只手也数得过来。小子,你运气不错啊。换魂,相当于死了一回,换的肉I身鬼气入体,你自身又灵力非凡。两者相合,符合我门收徒条件。”李四屠啧啧称奇,“你就是老天爷送我的徒弟吧。”
他拍拍腋下的谢骄,“徒弟,这就是命运。不管未来你的命好不好,咱都别忘了这份运。”
谢骄:“……”
你完全不听人说话是吧。
李四屠拍拍小崽子的脑袋,将柔和的灵力没入这小孩的身体,“睡吧,醒来会好受些。”
小崽子天赋不俗,听完李四屠带有灵力暗示的话也强撑着没有立刻睡去,而是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还挺谨慎。
名字对灵异界的人很重要,知道本命即可下咒的能人不在少数。
虽然这小子不一定知道这条规矩,但李四屠还是在心底夸了夸这位便宜徒弟,道,“三拔道人,李四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