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随着书页，又翻过一页，直到终结。

安东尼奥看完了这本中级教育的教科书，打开准备好的试卷，计时作答。

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安东尼奥已经对虫族的文化有了初步的认识。

虫族文化毕竟来源于人族，在一开始的茫然之后，安东尼奥很快就找到了两者的不同，针对学习。最近他更是开始自学自考，想看看在虫族的教育体系中，自己能达到什么水平。

这次的试卷难度对他而言稍稍吃力，但在思考之后，大部分还是能被解答出来。

写到一半，安东尼奥就感到自己的胳膊一沉，垂眼看去，菲利克斯的脸在那里滚了一圈，还迷迷瞪瞪地蹭了两下。下一秒，似乎是意识到不对，菲利克斯陡然坐直了身体，瞪了过来，却又在眼神相接的那一刻，冰雪消融。

“你、你怎么就回来了？”菲利克斯有些语无伦次。他都不记得自己怎么睡着了。

安东尼奥指了一下时间，示意他自己已经落地半个多小时了。

菲利克斯有些讪讪地，但那也只有一秒，他就亲亲热热地抱住了安东尼奥，欢喜从心底溢出，连安东尼奥都能从那张明艳的脸上轻易地看出他在思念自己。

就好像那种被家长丢在亲戚家的小孩，或者是主人外出了几天的小狗，分明平日也不见如何亲密，可一旦离别，无形的思念就会沉甸甸地在眼中显现。

被另一个生命如此期待，安东尼奥的心情也轻盈起来。

“是你回来得太晚了，”菲利克斯亲热地抱怨，又自然地去看安东尼奥的屏幕，沉甸甸的重量仍然压在了安东尼奥的胳膊上。

安东尼奥让他看了几秒自己的屏幕，才用食指推开了他的脑袋，站了起来。

“回去吧。”

说着，轻轻揉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下一秒，菲利克斯就如预想地那样讨好地凑过来揉着自己有些发麻的胳膊，嘴里不停地说着被分别耽误的话语。

“你是在写中学的卷子吗？你想读大学？”

“你给我带了什么特产？”

“D478好玩吗？”

……

“你觉得第一区怎么样？”

安东尼奥耐心地一一作答，听到最后一个问题，眼底有了些深意。他低头，菲利克斯明显带着些期盼的忐忑。

菲利克斯的父亲来了这里，唤起了菲利克斯对于家庭和优渥环境的记忆。安东尼奥作为基地的负责人，也曾浸淫在那样的环境里，他很了解，虽然他对于那种环境充满了厌倦，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是个充满魔力的天堂。

何况那里是菲利克斯的家。

菲利克斯这样问，大约是他的雌父在邀请他。

身边有飞艇轰然起步，发出噪音。安东尼奥顺手把菲利克斯揽在里侧，问道：“这就是你要跟我商量的事情吗？”

菲利克斯被看透了，尴尬点头。

安东尼奥只是思考了一小会儿，这边的很多事情都可以远程安排，他从第一区往返也只要三五天。菲利克斯是他的孩子的雌父，也是他正处在特殊时间段的伴侣，他的需求和心情应该被满足。

安东尼奥点点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回第一区。”

他回答得干脆，菲利克斯反而有些迟疑。这份迟疑之中的情绪十分复杂，但他很快又说服了自己，神色又轻松起来。

“那你快去休息一下，晚上就是舞会了——对了，你会跳舞吗？”

安东尼奥在地球时倒是学过一些舞蹈，但并不成体系。末日的一切都是混乱的，因为人类活在绝望与缥缈的希望中，文化也变得更加狂乱。华尔兹、拉丁、街舞、民族舞蹈……它们被打乱，随着心情重组，舞蹈回到了诞生之初，只为表达心情，不需要意义与规范。

安东尼奥出差时抽空看了现在贵族舞会流行的是一种类似于交谊舞的变形，一般会有八支固定的舞曲搭配舞步，其他的则看主虫的安排。

这也是少数的，雌虫被鼓励展露自己的翅膀的时刻，雌虫不会错过在这种场合邀请心仪的雄虫共舞。

安东尼奥的时间很紧，只能记下开场舞的舞步，还没有实践过。他摇摇头，菲利克斯有些失落地垂下睫毛，好一会儿，笑了笑，“我会教你的。”

安东尼奥本想在酒店休息，但是菲利克斯却替他做出了决定，让他去飞艇上休息。这场舞会并不如安东尼奥以为的，在某个酒店或是奢华地举办，而是在距离桂南星地表150公里的太空。

“这里的客人很多，一定会来拜访您，您就不能好好地学习了。”菲利克斯攥着安东尼奥的袖子，“我们可以先去星空花园。”

安东尼奥垂眼看着菲利克斯，他对于这场舞会毫无兴趣，但是菲利克斯作为主角，又有着不幸的婚姻传闻，如果今晚他不能与自己的雄主顺利地跳完开场舞，那么这些传闻就会变成真实。

但那又怎么样呢？

安东尼奥按了按自己的额角，他对菲利克斯的思念这么快就被这些麻烦的事情替换了。等回了第一区，这些事情只会多，不会少。

菲利克斯直接为他安排的态度，让安东尼奥警觉起来。这份理所应当，既来自自己的纵容，也来源于菲利克斯的天性。在回去之前，安东尼奥必须让菲利克斯明白自己的边界，这会决定他们接下来两年的相处氛围。

安东尼奥的沉默被菲利克斯当做了拒绝。

他誓不罢休，只是甜蜜地攀着安东尼奥的肩膀，他的身高差了一些，安东尼奥走得又快，菲利克斯干脆把自己挂在了安东尼奥的肩膀上。周围的路虫不断地回头，甚至有虫来问起安东尼奥是否需要帮助。话里话外都是怀疑这个雌虫是否用了什么奇怪的方法控制了雄虫，否则怎么会如此无礼。

安东尼奥一一道谢，把菲利克斯从身上撕下来，跟着他登上了飞艇。

本来菲利克斯被路虫的询问搞得还有些羞愧，他的确是有些忘形了。然而他的请求一被允诺，立刻便又神气起来，一上飞艇就催促着他安东尼奥学习。

安东尼奥似笑非笑地看着菲利克斯翘起的尾巴，看得他都要忍不住张开翅膀防范了，才慢吞吞地开口：“菲利克斯，你是要把我雕刻成你可以拿出去炫耀的玩具吗？”

他第一次用这样不客气的话，以至于菲利克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仗着安东尼奥不知道外面的社会文化，一再地占他的便宜，他生气了吗？

安东尼奥只当作没看见，他找到卧室，菲利克斯跟在后面，神色不安，一再询问，“你生气了吗？”

安东尼奥慢条斯理地整理床铺，直到自己安稳地躺好，才指着室内的一张椅子，示意菲利克斯坐在那里。在菲利克斯开口前，安东尼奥“嘘”了一声。

他太过困倦，不想现在谈话。

“两个小时后叫醒我。”

菲利克斯还没有得到答案，但是安东尼奥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不敢再在这个时候继续招惹安东尼奥了，只好开始计时，自己回忆是哪里做得不好了。

一旦开始回忆，菲利克斯就觉得自己哪里都做得不对，他一直在欺负这只雄虫。他没有上缴财产，也没有照顾他，也没有对他毕恭毕敬，还阻挠他去娶别的雌君……不管是在哪个阶层，他都不是一个合格的雌虫。

可是转念一想，菲利克斯又有些生气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安东尼奥所应允的，是他给了自己这样的权利，他如果因此生气，那他可真是一只坏蛋了。

雄虫都是喜怒无常的，安东尼奥生气的话，会不会就要抛弃自己了？

菲利克斯越想越生气，却又难以克制心中的慌张。他想起安东尼奥那张英俊的脸上带着的笑容，与平日完全不同，一点都不亲近。没错了，这只雄虫想抛下自己和虫蛋了！

“菲利克斯，你是要把我雕刻成你可以拿出去炫耀的玩具吗？”菲利克斯想起安东尼奥的话，他当然没有这样想。

但不可否认，他急切的态度暴露了他的小心思，他希望自己的雄虫“配得上”社交圈的要求。

安东尼奥其实很聪明的，他肯定看出来自己的意思了。

没有雄虫会接受这样的羞辱。

他果然要抛弃他和虫蛋了。

菲利克斯觉得心脏都有些酸涩了，他们结婚才这么点时间，他不允许。菲利克斯忍耐不住，他要叫醒安东尼奥，告诉他不可以。他、他都没有厌倦，安东尼奥凭什么离开？

他豁然站起，看到了安东尼奥沉睡的脸，就……狠狠地、轻轻地踢掉了自己的鞋子，无声地走到了安东尼奥的身边。

这只雄虫看起来真的很累嘛。

菲利克斯站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舍得叫醒安东尼奥。他抓着安东尼奥的手，趴在床沿想着心事，情绪跟着思绪起伏，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

两个小时后，生物钟叫醒了安东尼奥。他刚想揉一下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什么攥住，本来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也被扔在了床脚，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漂亮的翅膀。

缱绻地，温柔地，充满占有欲地笼着自己。

安东尼奥看过这个科普，雌虫只会在发晴期或者面对子嗣的时候如此，无论哪一种，都在诉说着不安与占有。

那一对儿翅膀本身并没有什么温度，此时却被安东尼奥的体温弄得暖烘烘的。安东尼奥轻抚着透明的翅，那里便轻轻地颤抖两下。安东尼奥心中的郁闷瞬间去了大半。

他又拨弄了一下翅膀的边沿，那里的鞘翅泛着金属的光泽。安东尼奥轻轻地抚过，指尖忽然一痛，鲜血从伤口流出。

雌虫的翅膀虽然极具杀伤力，但在自己的雄虫面前都不会展现这一面，除非雌虫被负面的情绪占据了理智。

雄虫的信息素味儿随着鲜血的流出而涌动，菲利克斯抽着鼻子醒来，脑子还不清醒，就往安东尼奥的身边靠，长发逶迤地落在安东尼奥的肩头。

安东尼奥又看了他一眼，那点浅淡的生气完全消散了。

菲利克斯是个不会为虫着想的小少爷，有时候就是个可恶的小混蛋，可做了错事，又那样地可爱可怜，还一如既往地漂亮，他又能怎么办呢？

安东尼奥叹了口气，刚要和菲利克斯说清楚，菲利克斯就想起来发生了什么，倏然收起了翅膀，坐直了身体，瞪着安东尼奥。

“如果你抛弃刚刚怀孕的雌君，会被嘲笑的。”

嗯？

安东尼奥一头雾水，自己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安世美？再看菲利克斯，话说得硬气，表情却是如此委屈。只有把自己代入菲利克斯，才能想出这想法的来源。

“不是……？”

安东尼奥话没说完，菲利克斯又抽了抽鼻子，这次终于发现了信息素味儿的源头。他捧着安东尼奥的手，很快意识到这伤口来自哪里，那对罪魁祸首蔫蔫地垂在了菲利克斯的身后。

菲利克斯拿来治疗仪，一言不发地替安东尼奥治疗。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睡梦中出现抵御的念头，伤害到这只雄虫。

果然他才是那只坏蛋。

眼看着菲利克斯头顶的乌云越来越浓，安东尼奥只好抬起了菲利克斯的下巴。

此时那张漂亮的脸上，委屈，不安，自责，还有那与生俱来一般的骄矜混杂在一起，漂亮的眼中写满了细碎的话语，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神情专注地好像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

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抗这样的目光。

安东尼奥的心一颤。

他看着这张脸，不合时宜地生出了一些糟糕的想法。只要再多一点信息素和多一点的语言技巧……

“怎么了？”菲利克斯不安地看过来，眼神仍然如此清澈。

安东尼奥的呼吸重了一下，片刻之后克制住自己。他用还在流血的手指轻轻地描摹着菲利克斯的嘴唇，菲利克斯有些意外，却克制住自己没有躲开。

鲜血顺着唇缝渗了进去，奇怪的味道让菲利克斯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洁白的牙齿也多了其他的意味。

气氛诡异了起来。

安东尼奥感觉到，他知道菲利克斯也感觉到了，因为他的脸颊有着浅浅的粉色，嘴唇也不安地抿紧又张开。最后，菲利克斯再也受不了似的，不安地推开了安东尼奥的手指。

“怎、怎么了？”

随着动作，鲜血在菲利克斯的嘴角拉出一道浅浅的长痕，弄脏了菲利克斯白净的脸。

安东尼奥闭了闭眼，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他拿过治疗仪，干净利落地给自己治好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