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乘坐着飞艇，穿过了宇宙。航班介绍上说，这次航班会经过一小片的离散的行星环——元启行星环。

安东尼奥选择了舷窗的位置，定好了时间，才没有错过那片带着金属色泽的粉红色。

4237年，科技飞速发展的地球发生金属污染，各种自然资源被消耗，而宇宙之中，新的宜居星球被不断发现。地球生命带着憧憬与畏惧踏足宇宙。

那抹粉红色落入了人类的眼中，在意外与死亡之后，人类在其中发现了第124号元素。

庞大的宇宙展示了慷慨，地球生命受到了鼓舞，无数藏宝箱对地球生命打开。

领航人将此处命名为元启行星环，这里被当作告别与新生的分界线。

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但安东尼奥看着那片粉色，仍然感觉到内心的战栗。那是世界送给地球生命的最浪漫的礼物。

而现在，即便是在虚无的太空之中，也能看到地球生命修建的建筑。科技感、智慧生物的审美结合而成的建筑，就那样漂浮在没有生命的宇宙乱石之中，这是安东尼奥的未来，是虫族的现在。

这种直观的浪漫，让安东尼奥的心底有一种淡淡的寂寞。

安东尼奥收回视线。

前座的客人的智脑光屏似乎不是很稳定，偶尔画面会陡然变大，声音也不是很稳定。

“接下来……第00001号星球……母星……众闻联盟……”

在画面再一次不稳定时，安东尼奥不经意地一瞥，发现一颗蔚蓝色的星球正悬浮于屏幕之上。

安东尼奥蓦地站起，发现那似乎是一场拍卖会，被放在展台之上的，正是地球的全息模型。

周围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安东尼奥坐回自己的座位，很快搜索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内容。

宇宙之中所有的星球何其之多，每一次发现都意味着更多的资源。早期为了鼓励发现更多的星球，新启联邦和众闻联盟都出台政策，除了官方登记的星球，其他的星球可以由个虫注册。首次注册即可以1元的价格获得这个星球的所有权，而官方有星球五十年的资源的优先收购权。

在最初的狂热之中，众闻联盟有虫阿道注册了地球，虽然饱受争议，但在新政策的帮助下，他获得了地球的所有权，成了地球的第一个主人。

那时地球资源枯竭，官方也不会再派人回去采购资源。

但是两万年过去了，在最新的调查报告中，地球的资源不仅在缓慢恢复，还可能有新智慧生物的出现。虽然价值有限，但在近日的复古文化的席卷之下，作为虫族生命的起源之地，地球的价值显然水涨船高。

地球的主人把这颗星球委托给拍卖场，今日作为压轴拍品被呈送到幕前。

六十亿……

九十亿……

一百三十亿……

一百八十亿……

“成交！恭喜来自众闻联盟的阿西夫阁下！”

安东尼奥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地球成为私人资产，若非主人邀请，一旦进入卡门线，主人有权对来者发动攻击。

安东尼奥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自己成为他的人类身份的最后一片土地。

叮——

安东尼奥收到了菲利克斯发来的全息信息，看那个视角，应该是别虫帮他拍下的。点开之后，安东尼奥的呼吸一窒。

菲利克斯正趴在柔软的床上，两只漂亮的翅膀正垂在他的身后。

菲利克斯的翅膀是杀伤力和美丽并存的半翅类型，基部和边缘是鞘翅，带着金属光泽，后半部则是膜翅，白色半透明，一共是四个叶片。

菲利克斯快活地抱怨着，“雌父打算办一场太空短行聚会，让我协助，好累，我就借口要做翅膀护理跑出来了。”

翅膀随着他的语调轻轻地抖动，七彩的折射光在其上流转。

“我的翅膀漂亮吧？”

虽然说得很骄傲，但是展示翅膀的行为还是让他的语调难免羞涩。

安东尼奥一闭眼，那七彩的光泽仍然在眼前流动的。安东尼奥看着舷窗外，行星环已经远去了。

他想，未出世的孩子是自己的元启行星环，那么菲利克斯呢？他会是自己的元启行星环吗？

*

飞艇进入港口，因为他是雄虫，虽然只是来参观，森森造纸的负责人——年长的雌虫希尔前来迎接他。

“冒昧地问一下，即便是因为太过无聊而外出工作的阁下，也不会选择这样辛苦肮脏的行业，您为什么会？”

当工厂的外墙映入眼帘时，希尔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了。

这其实也是一种试探。

如果是一时兴起，那么选择这样的供货商，对于森森来说无疑是大麻烦。

安东尼奥看着飞艇上偶尔放着的一两个充满童趣的物件，笑了笑，向希尔分享了自己的蛋的最新的检查影像。

“我的孩子快要出生了，您应该也能理解，作为父亲，总觉得新生命值得这宇宙间的一切。虽然是雄虫，也要对家庭尽责。”

至于为什么要做这一行，安东尼奥给他看了垃圾星的俯拍，他的选择不言而喻。

希尔接受了这个理由。

在下午的参观中，安东尼奥也明白了希尔的困境。

随着近两年的复古风潮的蔓延，他才进入造纸行业，但是作为小厂，他很难找到合适稳定的货源。在之前的合作中，供货商总是不断涨价，让他无法负担。

希尔的态度非常坦诚，并且对于安东尼奥对于行业的疑惑也毫无保留地解答，有不知道的问题他也会记录下来。

“我回去请教雄主之后，再回答您。”

这句话常常出现在希尔的口中，看得出来他们的感情非常好。

安东尼奥感觉自己闻到了爱情的味道。

原来即使是在虫族社会，也是有这种感情的。

所以他之前所见的那些放纵，虽然是主流，却并不正确。虫族不是没有爱的基因，只是更愿意臣服于欲望。

第二天，是希尔的雄主阿比来招待安东尼奥，这是个很温和的雄虫，今年七十岁了，外形看起来却和三十多岁的人类差不多。他对于回收行业的一切都很熟悉，同时和他的雌君一样，都是坦诚而慷慨的人，对于安东尼奥的疑惑都愿意解答。

这种仿佛在和正常人类交往的感觉，才让安东尼奥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绷着一根神经。

参观结束之后，希尔来接阿比下班，但并不急着回家，他们邀请安东尼奥一起到附近的音乐酒吧喝一杯。这一次他们没有再谈生意，而是随便地聊着各自的经历。

希尔与阿比是坚定的爱情拥护者，这可能跟这个镇的民风有关。

这里的虫他们对于另一种性别没有什么偏激的态度，雌虫在养家之上付出了更多，但是雄虫并非不事生产。更重要的是，他们是自己选择了分工，而不是性别赋予的权利与剥削。

希尔与阿比的虫生起起伏伏，见过了许多，有着属于自己的虫生智慧，安东尼奥喜欢和他们交谈。

酒至半酣，希尔和阿比去前面唱歌，歌词是本地的语言，安东尼奥听不懂歌词的意思，但是那其中的含义完全被他们缱绻的眼神传达。店内少有的雌虫或多或少都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安东，你也来一首吧。”

希尔的邀请引来了客人们的起哄。

酒后微醺的感觉让安东尼奥也愉快起来，他走到了台上，看了看周围。现代的乐器和古董乐器放在一起，安东尼奥选了闲置许久的钢琴，试弹了几下，找到了熟悉的音符。

接着，流畅的旋律从指尖倾泻而出。

那是一首写在末世混乱中的歌曲，在动荡之中，作者已不知是谁。旋律很慢，在诉说着思念与希望。有人说这是写给爱人的歌，也有人说这是写给地球的歌，或者是，是写给曾经美好和平的歌。

安东尼奥觉得，这种未知或许才是最美妙的。

他的歌喉并不出众，但是当他慵懒地唱着这首歌时，他的阅历与旋律交织出一种迷人的故事感。

喝酒的虫们不由自主地录下这一幕，当歌声停下时，安东尼奥的桌子前已经被留下了一叠的联系方式。

阿比像是在看着一个后辈，慈爱中带着促狭，“是很受欢迎的年轻阁下啊。”

*

“菲利克斯，你的礼仪呢！”

在接待桂南星的新贵时，菲利克斯一直心不在焉地看着自己的智脑。爱尔玛几次看向他，都没能得到菲利克斯的回复。直到客人走后，爱尔玛才忍无可忍地呵斥他。

菲利克斯一个激灵，坐直了，但他很快又为难起来，让雌父看自己和安东尼奥的聊天记录。

在他分享了自己的翅膀的那段全息信息之下，安东尼奥回复了一个“哦”。两个小时之后，安东尼奥发来了一条自己按时落地的信息，在那之后就没有别的信息了。

菲利克斯抖抖肩膀，展开了一只翅膀，抖给自己的雌父看。刚做完护理的翅膀更加漂亮了。

“雌父，我的翅膀不好看吗？居然只哦一下！”

爱尔玛紧皱着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你在干什么？你是在因为这种虫的回复心神不宁！你太让我失望了。还有，你才离开坎贝尔多久，就散漫地不遵守礼仪，甚至去讨好这样低贱出生的雄虫。”

久违的严厉的口吻让菲利克斯完完全全地清醒了。即使是在他最叛逆的时候，他也不敢对雌父表现出任何的不满。雌父对孩子是最好的，却也是最严厉的。

菲利克斯想为安东尼奥辩驳一些，他的确出身不好，可是他在另一种标准上，是非常好的雄虫。

可是……菲利克斯也知道，雌父是不会想听他说“另一种标准的”，于是他收起了自己的翅膀。

爱尔玛看到幼子的神情，也缓和了一些。雄虫对于标记过的雌虫的影响是很大的，菲利克斯的人生被这卑微的雄虫改变了轨迹，菲利克斯自我放逐也是有可能的。

他亲切地抚摸着菲利克斯的头，鼓励着他：“你是跟着那个雄虫闷太久了，一会儿桂南星的几位官员会带着家中的雄虫来拜访，他们都还算英俊，你可以选几个娱乐一下。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坎贝尔家族的人，你值得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