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永乐城却始终热闹着,坊间的流言蜚语不断,说书人口里的故事千万,王侯将相始终是人们乐此不疲谈论的对象。废立过后,曾经对贤王津津乐道的人们又把兴趣转至了楚王,只要和楚王沾上边的,都为人们津津乐道。
很快便到了除夕,皇宫里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将皇宫装饰得花团锦簇,到了夜里更是金碧辉映、繁华璀璨。
新年伊始,太子受封在即,皇帝的心情大悦,拉着众人说了不少话,言语间皆是对新太子的褒义之词,听得皇后喜逐颜开,宴席上喝了好几杯酒。帝后如此,底下的人自然要附和。皇子们不约而同地来给楚王敬酒,祝贺他即将入主东宫,楚王笑脸相迎、谈笑自若,应对自如。
宴席上,众人的目光都在楚王身上,席间皇太后早早地便离开了,说是身体不适。
正月初一,君弈入宫探望,皇太后面色无碍,虽始终笑着,谈话间时有停滞,太后的病不在身而在心。
“这梅花煞是好看,一盆暗香疏影、经霜傲雪,一盆艳而不妖、昂首怒放。”太后一面欣赏着君弈送的梅花、一面说道,“你是哪里寻来的这样两盆梅花?”
“单凭孙儿一人怎么能寻到这两株各放其彩的梅花?”君弈道,“那株的是孙儿挑选的,孙儿觉着梅花不同于群芳,一枝独秀方能显出梅花的铮铮傲骨。可想着毕竟是过年,怕太冷清,于是便让府里的秦老选了些花蕊较多的,孙儿从中挑了一樽,看着热闹些。”
太后赞赏地点了点头,凝视着这两盆梅花盆栽,甚是喜爱,到了那株梅花跟前,忍不住感叹:“这梅花和别的花终归不同,最好的时候便是单枝独株,在花丛中倒显得俗气了。”
又说了会话,眼见又要下雪,太后也不再多留,因收了梅花,便托人送了君弈几盒梅花糕点。临走前,太后身边的姑姑和君弈说道:“太后许久没有这样高兴了,殿下若是得空多进宫来瞧瞧,太后虽不说,可殿下每回来,她都是欢喜的。”
君弈望向太后,太后独自坐着,身着华服,却是孤单异常,他道:“得空我会进宫瞧瞧的。”
姑姑喜道:“谢殿下。”
君弈离开宫后,便去向皇帝请安,再一次吃了闭门羹,说是皇帝与皇后、楚王正在梅园赏梅,不得空见他,君弈留下礼物后便出了宫。
回到府里,刚坐下,秦老和李朔风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秦老道:“殿下,你要的东西。”说完,便将手中案卷递过去。
君弈翻了翻手里的案卷,不禁感叹:“这永乐城里,还是老字号的酒楼更吃香。”
“在这寸土寸金的永乐城里,人才济济,最不缺的便是庖厨,做出的食物一样比一样美味,能在这里面坚持下来,单凭厨艺那肯定是不够的,既要独当一面的厨艺,也要的智慧,更要懂得与人相处之道,缺了一样都不行。”李朔风补充道,“这些老字号屹立不倒,除了他们本身本事够硬,背后定有靠山。”
君弈看得出来,此前他随冷彻、赵缥缈去过,店小二的眼神灼灼,能够根据客人行为举止断定其身份,依次待客,连接客的店小二都机灵如此,更何况这酒楼里的老板?
李朔风问:“殿下,您这是要置购酒楼吗?”
“没有。”君弈全神贯注于秦老整理的案卷,“我只是想知道这些酒楼的后面究竟是怎样盘根节错的关系。”
李朔风很是赞同:“酒楼这样的地方人多口杂、又隔墙有耳,多做准备还是好的。”
秦老搜集来的情报详细无露,就连各家酒楼擅长的菜肴都写在上面了,瞧着上面的糕点,君弈才想起来从宫里带回来糕点,遂对秦老道:“对了,太后赏了我几盒桃花饼,你拿去分一分。”不忘对李朔风道:“你记得拿些给望月。”
李朔风道:“谢殿下。”
君弈点了点头,想了一瞬,对秦老说:“对了,拿些去冷府和赵府吧,当是我送的新年礼。”转念一想,又问,“冷彻也该时候回来了吧?”
秦延年答道:“冷将军年后便回来。”
君弈微微颔首,继续看手里的案卷,看到有意思的,情不自禁地便念了出来:“醉音楼?”
“殿下眼光真好,这可是近年来的新秀啊。”李朔风笑道,“按理说这新酒楼的菜肴再美味可口,也不能与老字号相提并论。这醉音楼却在这老字号遍地的永乐城里打出一方天地来,醉音楼的老板娘混过江湖的,见过大场面,做起生意来更是游鱼得水。”
君弈目光依旧在那宗案卷上,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方道:“既然是这样,定要去瞧瞧。”
正月初五,君曜受封太子。
太子乃是国之储君、立国之本,册立太子的仪式也是重中之重,册立太子前皇帝指派丞相段疑住持祭祀,以此祭告天地、社稷、宗庙,至此君曜便是敬天应命的合法储君。
在册立当日,在明华殿行册封大礼,皇帝、太子、皇子及文武百官按照序列站好,太子君曜头戴远游帽,身着绛纱袍,宁帝身着冕服,宰相段疑宣读诏书、授以太子受玺印与绶带,太子谢恩,双手接过玺绶,再向宁帝行三跪九叩大礼。
宁帝道:“从今日起,你便是宁国的储君,众皇子之首,你要为朕分担国事,为天下人之表率,以天下事为己任,不枉今日朕授以你的太子之位。”
君曜稽首:“儿臣定不负父皇期许!”
宁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于是便先行起驾回了宫。文武百官纷纷上前向太子行礼,上表祝贺,太子一一接受,而后拜谒太庙、拜见皇后,这册立太子便是一天。
翌日下朝后,宁帝遣去众人,将太子召到荣华殿,一瞧见太子,宁帝笑问:“怎么样?东宫住得可还习惯?”
“回父皇,儿臣住得很好。”太子恭敬道,“只是感到很紧张。”
“哦?”宁帝眉毛微扬,“为什么会紧张?”
太子斟酌了一番,遂道:“东宫乃是储君居住之地,而非孩儿的居住之地。孩儿被立为太子,自当肩负起储君之责,为父皇排忧解难!”
“好!”宁帝拍了拍手,“这样才是朕的孩儿,才是朕的太子!你是有压力,故而觉得紧张。说起来,朕被立为太子的时候,也很紧张。”说起往事,宁帝脸上浮现怀念的神情。
太子很是吃惊:“父皇也会感到紧张吗?”
“朕当年还不如你呢,在册立太子时紧张得连路都走不稳,宣旨的时候险些回不过神来。”宁帝笑道,“从前觉得丢人现眼得很,谁也不愿告诉,今日却能侃侃而谈。如今不年轻了,许多事情也不那么计较了。”说着,又问高明鉴:“那幅画取出来了吗?”
高明鉴垂首道:“取出来了。”
“拿出来吧,朕要与太子一同赏此画。”
“是。”
对上太子疑惑的眼神,宁帝并不直接告诉他是什么画,而是卖了个关子:“先帝驾崩后,这画便再没有取出来,一直藏在徽文阁里,今日才取了出来,这是先帝赐予永安王的,而后才转交给我。”说着又命內侍赐座,太子谢过后坐下。
高明鉴取出架子,将画挂上。
太子这才看清那幅画卷——一位头戴冕冠、身穿冕服的帝皇正背立于城墙之上,只见一旁旌旗高高扬起,旌旗上赫然写着“宁”,虽看不清画中帝皇的模样,只见那颀长的身影,足以感觉其、运筹帷幄之态。
“父皇......这是?”太子疑惑地看向宁帝,希望从其目光中得知答案。
“这是父皇当年送给二弟的画,上面的人应该就是二弟。”宁帝口中的二弟自然便是绍王,这是宁帝长久以来的心结,不知为何,说起此事时他的神情却是格外的平静。
太子怔怔地望着宁帝,又怔怔地看向那幅画。
“当年,父皇立母后为后,朕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嫡长子,朕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太子的不二人选,所有人都对朕给予厚望,父皇更是把朕当做太子培养,原以为太子之位便是属于朕的,可没想到......”宁帝自嘲地笑了笑,“二弟渐渐长大,他开蒙晚,朕原以为他不过是个平庸之辈,可某一日,他忽的便打了胜仗,狠狠地教训了西崎国,便是这一仗,让父皇瞧见了他,从此他便开始大放异彩。”
宁帝长叹,眼里似哀似羡,语气却飘然如丝,仿佛回到了过去那段时间:“他是真的争气,文武双全,两手并抓,这样出色的皇子,父皇如何能不爱惜?虽然还未册立太子,朝野内外都默然这太子之位是属于他的,朕连与他竞争的机会都没有,甚至无法望其项背。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得了风寒,起初谁也没有留心,可就是这小小的风寒却要了他的命。”
“他就这样去世了,至此宁国失去了国宝,所有人都说他将来定能把定州夺回,谁能想到壮士未捷身先死,所有的期许都化作一场空。父皇悲痛不已,因此落下了病根,这宁国的太子再次落在了朕头上,没过多久,父皇驾崩,朕也立为天子。”
太子静静地聆听,他几乎能够想象父皇当时的心情有多复杂,不知为何,脑子里忽然浮现那日君昭与自己讲过的话语,便连忙停住了思考。
沉默了好一会儿,宁帝方道:“在父皇的心里,我永远都比不过阿照。”
“父皇,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您已经做得够好了,您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们安居乐业,皇爷爷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安慰的。”太子安抚道,“您如今正直盛年,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儿臣愿辅佐父皇创造太平盛世。”说罢便起身一揖。
此话宁帝十分受用,一扫阴霾,喜形于色:“是啊,以后有你辅佐,朕也轻松不少。”说着,又望向太子,“朕一直都希望有人能和朕说这些窝心话,你在,朕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了。”
太子听后很是感动,听了这句话,他觉得先前的担忧都显得无关重要:“儿臣一定竭尽所能!”说完又想起身再拜,被宁帝阻止:“行了,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我父子,不拘这些虚礼。”太子称是,再坐了下来。
宁帝的眼光再次落到那副画上:“你知道朕为什么喜欢这幅画吗?”
太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副画,“莫非是因为此画画工精致?十分写实?”太子猜测到,毕竟这里面的冕服与那日宁帝所穿几乎一模一样,就连腰间的大带、冕冠上的彩珠都画得栩栩如生。
宁帝摇了摇头,眼里含着一丝笑。
“儿臣愚钝,请父皇赐教。”
宁帝笑道:“这幅画符合了朕对帝王的一切想象,朕年轻时觉得帝王就应该是这样。君王要有识人之明、用人之度、驱人之威、容人之怀、服人以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