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在青雀舫里,慧姐姐是最会搞一些花样来让人效仿的。什么画着花钿的眉尾,新式样的额前妆,或浓或淡的唇色,胭脂,亦或者别致的发髻装饰,总之她从来不屑与人相同,她如何旁人便会如何,她就喜欢那出挑的,与众不同的,被人效仿。
而今三爷却把她安排的这样远,还要过了一座粗陋的小桥,像是住在一处孤岛之上,很有些求之不得的意思,怎知不正是她想要的……与众不同呢。
此处的毛竹大体是活不过一冬了,同安城不是毛竹生长的地方,早春来得迟些,发得也不很好,绿得绿,黄的黄,出人意料到显得别致了。小院子连个院墙都没有,只是长长短短的竹子围了一圈,装饰而已。
院内唯有一间木屋,随侍伺候的婢女也只有一个,相貌尤其平平,原本是府里头的丫头,慧姨娘偏给改了个名字,是叫碧藕的。木屋的会客堂窗门皆是开着的,像是故意让人看得通透些,值少爷来得早了,慧姨娘似乎也没准备,院子里,会客堂上都没有人。
“碧藕姐姐,碧藕姐姐在吗?”值少爷示意下,藕荷手打着竹环叫门,一边叫一边轻轻的推开了竹门。
“是不是没在呀!”谢元律道。
“应该是不会吧!咱们虽然早到了,好歹也是约好了的。”值少爷此时也鲜少不说笑了,朝着院里张望着。
“碧藕姐姐,碧藕姐姐在吗?碧藕姐姐……”藕荷叩着竹环的力气越来越大,嘴上却还是轻唤碧藕,那声音且是甜美,人却扭头狠狠地挖了值少爷一眼,吓得值少爷赶忙讨起饶来,忙哄着藕荷道:“算了算了,不敲了,不敲了,咱们就这等会,等到了时间再敲。”
这边话还没劝上两句,藕荷且还闹着脾气,院里碧藕突然从里屋出来了,也不知道刚刚她人是在哪里,叫了那么久都没个动静,这会还就有了,脚下的步子颇有些急了,紧跑了两步道:“是藕荷妹妹呀!值少爷也到啦?”碧藕这两步实在是太急,脚下很有些拌蒜,跑到近前来拉开小院的竹门,才把几人请进院里。
“姨娘值少爷来了。”
碧藕朝着里屋喊了一声,才听见慧娘的声音:“嗯!便请在院里等一下吧!”
四个人也入得内堂来,碧藕却不看茶,反倒是在堂上侧立陪侍。不待一刻钟的功夫,慧娘便从里间出来,这才吩咐碧藕看茶。
慧娘姐姐落座,眸子碰上了半见,不着痕迹的划了开,到没显出什么特别,依旧是精致的淡妆,这一身素色的衣衫衬托下,美丽却山呼海啸铺面而来。
两个少爷遂也跟着坐下了,对于女色他们似乎都有些免疫,半见与藕荷也在少爷们身后跪坐下来。碧藕摆上棋盘,是竹制的,朴素温雅。
“慧姨娘见笑了,这几日与元律对弈就没赢过,来慧姨娘这边还待姨娘手下留情呀!”值少爷的社牛天赋那是一等一的好,哈哈哈哈的大笑了两声,便就过了。
“值哥儿怕是不爱下棋吧!没关系,就是逗个趣儿。”慧姨娘言道,鬓间一缕头发飘了下来,贴在雪白的颊上,她随手挽在耳后,拿起白子来先下一手。
小儿学棋的套路,半见瞄了一眼也知道慧娘是在陪着值少爷演戏,也让他输得不那样简单,体验感或许会好一些。
谢元律是懂得一些棋的,看谢元值一脑门子官司眉头紧蹙的样子,却招招都是昏招,虽觉好笑,又怎好说穿。来来回回三盘棋,下了快一个时辰,待到慧姨娘放下白子,碧藕的茶便就到了。
“是碧螺春?”值少爷品了一口茶道。
见慧姨娘点了点头,转而撇向谢元律道:“律哥儿可要下上一盘。”又如何推辞呢!谢元律与兄弟对视一眼,遂拱手行礼,再行讨教。
当晚回到院里半见与少爷说起今日的棋局,小丫头托着腮道:“哥儿今日输慧姨娘当是输在了防守上。”
谢元律眼珠子一转道:“可是我下得不是守棋呀!半见你第一次教我,便说下棋者防守是下下策,能功就不守,我是谨记的。”
“话是如此说,也是我一人的见解,无论是守是攻,都是用得好了才好。慧姨娘最擅长的就是守棋,有此棋风的人定是最擅长接强攻,越是强攻,她便也越舒坦,但凡接不住强攻她便不会选这路棋风。慧姨娘今日怕是有心事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棋也吓得浮躁了,若是放弃一味强攻,或许能偷得一盘胜局。”
谢元律听罢半见的话,也颇是赞同的点了点头:“我就奇怪今日慧姨的棋怎么看起来不那么缜密,你怎么知道她心里有事。”
半见遂想起慧姨鬓边的发丝,她在青雀舫见天跟慧姨娘下棋,还从来没见她鬓边掉落过头发。看破不说破,小丫头脸上遂挂了笑道:“还是我的水平不济,哥儿的棋若不是我来教,定有大器。”
蘑菇生意越做越好了,现在便是小喜和蔻稍那手脚极麻利的也有些供给不上了。
这日从书塾回来时,见小喜刚刚做好了晚饭便急火火的往外跑,叮叮咣咣的碎了门口的瓦罐。胡嬷嬷闷头干活,嘴里都是怨怼,半见在一旁紧跟着忙活,也不敢吭声,只听着胡嬷嬷絮絮叨叨的嘀咕:“饭不吃就跑了,蔻稍那丫头一天也不见个人影,大晚上的,那后山的林子里乌漆嘛黑的,还不知道有个啥呢?真是赚钱不要命。”
半见听着嬷嬷念叨,却也不敢多搭言,待收拾好了碗筷,胡嬷嬷已经从房里出来两次了,探着头朝门口张望,想是也在等着小喜。
半见想着还是应该去角门那边迎一迎两个丫头,天边的红霞这会早被扯得支离破碎的,这天眼看着就要黑了,她到底是不放心的,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跟少爷说了她的想法,谢元律也忧心起来,遂允了半见拎着灯笼,又叫上了杨祝兄弟,只跟少爷要了腰牌,毕竟那山坡连着后院,若是到了角门还不见她们俩个,就让杨祝兄弟拿着少爷的腰牌去后山找人,遇到府里的管事也好说道一番。
半见把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少爷白日里受了牵连,今晚要补的课业尤其多,又给哥儿备好了茶点方才出门。临走时胡嬷嬷特意交代让半见别去后山,就让男孩子去找就行,小丫头头一次觉得胡嬷嬷还是看护着自己的,很是感激的福了福。
两个男孩子跟在半见的身后,顺着下人房的方向往后山找。这条路是半见和小喜回来的必经之路,倘若蔻稍和小喜下山回来,一定会在半路上碰见的。谁知沿着巷道都走到下人房北面的小角门了,还是不见两个小丫头的影子。
半见犹豫了半天,出了角门去后山的路可就弯弯绕绕不好判断了,小喜向来随心所欲,也不知道今天挖到了哪片,怎么走都是有可能的。三个人想了想,方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半见留在角门这里等着,两个男孩子拿着腰牌上山找人。
朝着角门外的后山看了一眼,半见遂把唯一的灯笼给了杨青松。头上的夜色像是笔洗里撒下了星星点点的银子,一丝红光也见不着了,若没有手上的灯笼,那定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待到两兄弟越走越远了,远远的便只剩下灯笼的一点微光,越来越不明显了,半见才合上了角门,蹲在巷道口默默地等着,心里不住的祈祷,可别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真是晦气,什么时候死不好,偏今儿我生辰她还死了。”
一个妈妈的声音半见听着耳熟极了,扭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是个妈妈撅起的屁股,正从西边一个角门处露了出来。那妈妈想见是个夯实的,腰身极粗壮,正哈着腰,想是抬了个什么挺重的东西,身子往后坠,费了大劲儿了。
“行了,小声点,少说两句吧!”
又换了一个妈妈的声音,竟然也极耳熟。小丫头仔细分辨着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也不会这么巧两个妈妈她都认识吧?大体是错觉!
此时半见突然想起那妈妈刚刚是不是说什么“死了”啥死了呀?是谁死了?半见旋即拉开角门钻了出去,只留下一道缝子朝着巷道里面张望着。
只见从那边的角门处,那妈妈弓着身子退出来,手上果然抬着个旧席子裹着的卷,另一边还有一个妈妈抬着,身子慢慢也探了出来。
便是没有灯笼巷道里也是有光亮的,何况三步五十就挂着一盏,虽然暗些,但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反倒是月光更显得清亮。
那两个妈妈抬着的旧席子卷里,刚好是一个人的形状,半见顿时想起了红楼梦里的王熙凤来,也是这样的旧席子卷着。
前面那个妈妈很有些不情愿的道:“我都没力气了。”话一出口,她还真就脱了手了。